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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是不是旁觀者清,我好像微妙地看出他們三個人存在著某一種氣氛;
  小雯繞著大威和曦文的高中生活問了很多,而且多半是大威回答,小雯則繼
  續往下追問。但曦文的反應有些奇怪,有時候他會針對話題說得更多,但有
  時候他會刻意地打斷,即使他技巧性地用玩笑一樣的口氣帶過,我仍可以清
  楚地辨別出他語氣裡的緊張感。


  我發現小雯對曦文這些反應很習以為常,也多半不會再往下追問,但大威似
  乎全然沒有注意到這些情況,一個人說得非常起勁,從他臉上飛揚的神彩透
  出一種迷人的魅力。

  四周的客人突然鼓噪了起來,我們不約而同地抬頭向舞台,上面已經出現了
  三個人影。


  「他們來了。」


  「啊!啊…」


  應該有不少人是衝著他們的表演來的,那種興奮的歡呼和尖叫聲開始此起彼
  落地響起,甚至還有人已經衝到舞台前。我坐在位子上,就著還昏暗的舞台
  燈光依稀辦別出,坐在keyboard後面的是一個頭髮及肩的男孩,手指在琴鍵
  上蜻蜓點水般地試音;在他左後方戴了頂棒球帽的是貝斯手,低著頭在調音
  ,指頭在弦上滑動時發出一點摩擦的聲音;右後方坐著的是身材微胖的鼓手
  ,處在一堆鼓的中間,不怎麼容易看出是人是鼓。


  他們對舞台下的反應似乎習以為常,仍各自在自已的位子上做自己的事。


  當燈光亮起的時候,鍵盤手的聲音隨著他指尖的琴音低低地流了出來,單純
  的伴奏似乎更能趁托他乾淨嗓音。這讓我有些吃驚,因為在台北聽過不少地
  下樂團,大多數都是節奏強烈或以嘶吼為主,那種控訴或發洩的味道十分濃
  厚。


  但他的聲音不屬於那一種。


  貝斯的聲音開始慢慢地加入,而鼓手也跟著加強了點節奏的力道,主唱的聲
  音輕巧而沒有壓力地滑過這些配器,恰如其份的音色自成一種氛圍。我慢慢
  被這樣的音樂所吸引,停下了用餐的雙手。


  一曲結束時,出乎意外地觀眾只有寥寥的掌聲,而他們也只是說了句「謝謝
  」就開始下一首歌,並沒有什麼打招呼或寒暄。大概看出了我的驚訝,曦文
  附在我耳邊說:


  「他們不喜歡觀眾拍手,說是會讓表演的情緒中斷,所以如果是老聽眾應該
  都曉得。」


  第二首歌一開始就是密密麻麻的鼓點,急雨一般地落到耳中;主唱的琴聲也
  快速地落到那節奏中間,像和鼓聲在比快似的。觀眾似乎早有準備,情緒跟
  著音樂一起高亢起來。我注意到一旁的貝斯手,他仍低著頭,很規律地變換
  左手按弦的動作,右手俐落地在弦上撥動;相較於其他兩個人,他顯得低調
  許多,沈穩的動作卻特別吸引我的注意。


  他穿著一件寬鬆的T恤,頭髮剪得短短的,眼神在帽子的遮蓋下看不清楚,
  手上貝斯的聲音低低地打著節拍,我感覺心臟彷彿跟著那弦聲振動似的,琴
  音像是心臟發出的節奏。跟著他手指的顫動,我發現自己的手也自然地跟著
  輕敲著,不由自主。


  小雯和曦文似乎很習慣他們的表演了,臉上只是笑著,偶爾跟著節奏晃著身
  體,看不出多少特別興奮的神情;倒是大威眼睛睜得大大的,身體也自然地
  跟著擺動,完全投入在他們的音樂之中,好像只要推他一把,他也會跳上舞
  台表演似的。


  第一個SET 結束,他們才紹自己的團名,ZET。


  「因為我們很喜歡桂正和老師這部漫畫,所以取了這個名字。」


  主唱笑著這麼說。他講話和他的歌聲有些差距,不像是同一個人的聲音。我
  知道ZETMAN這本漫畫,當初是因為它第一集的封面而被吸引,一翻之下發現
  故事的風格和桂正和過去的作品有些不同,但也只看到第二集,之後就一直
  沒機會再往下看。


  「阿漢大哥,我剛才看你手一直跟著打拍子,你也玩過樂團嗎?」


  「學生時代玩過一陣子吧!可是也不太能算是玩樂團,我只有幫一個朋友代
  過幾次班。」


  認識他的時候,他正好和幾個同學組了個樂團,不定期地會到台北的music
  pub 表演,就是那種開放讓新秀演出的時段。他負責的是電吉他,但他偷偷
  告訴過我,當初會選吉他是因為看起來比較酷,而且刷吉他的感覺很炫。我
  看過他們的表演,他老愛在高潮時候壓低身體,手指糾結在琴身附近的那幾
  處琴格,高頻的音色穿過耳膜時總一陣刺痛。


  但他似乎樂在其中,而台下觀眾也往往因為那種高亢的琴音而激動。


  他那時偶爾會要我幫忙代班,我總用技術不夠格來推辭,但我知道自己是害
  怕站在人群之前。


  「拜託,你也聽過我們的表演啊,你的水準可以打死我們所有人了啦!」


  上大學的時候會跑去學吉他,是因為被同學拉到吉他社觀摩,被當時的社長
  彈吉他的那種自信的神采吸引,於是糊里糊塗地入了社。我雖然不喜歡惹人
  注意,但心裡頭那股「在欣賞的對象面前表現」的欲望仍然存在,於是私底
  下花了不少時間練習,只為了社長能偶爾注意到我。


  我後來和社長交往了一年,直到他交了女朋友,回到那個世界,開始過著正
  常人的生活。


  「原來學長會彈電吉他,真的看不出來耶!」


  「那你第二個SET 上去玩玩吧,他們擺在旁邊的吉他就是要讓客人上去加入
  的。」


  我連忙搖手。


  「我都好幾年沒碰了,上台只會丟臉吧!」


  「只是玩一玩啊!」


  「嘿、嘿,以我對學長的了解,他沒有直接說不要,就表示他還有一點信心
  喔!」


  大威還跟著在一旁幫腔,但我也訝異於他對我的了解。他沒有說錯,我的確
  是有一點自信,但那是指彈吉他,不是站在舞台上。


  樂團再次出場,先以一首輕快的曲子當作暖場,接著果然要觀眾上台加入。
  小雯馬上嚷著:


  「這邊,這邊!」


  所有人的目光往我們這兒聚集,我感到有些尷尬,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學長,上吧!」


  我不知道自己怎麼走上台的,但揹起吉他背帶時,那種大學時代的感覺又回
  到身上,撥起琴弦時,他的臉孔又再次浮現在腦子裡。


  「Stevie Wonder 的『I Wish』,可以嗎?」


  主唱的男孩小聲地問我。


  我在腦子裡想了一下,輕輕哼了幾句。他點點頭,我們配合著試了幾個音。
  他先用琴聲走了幾小節,再由我自己看情況加入。我小聲地跟著歌詞唱,一
  直沒敢抬頭看舞台下的人。後頭的一小段吉他的Solo,他故意停下keyboard
  ,留下我的電吉他;我嚇了一跳,但音樂不能在這時候斷掉,所以我幾乎是
  硬著頭皮彈完的。


  一曲結束,我大大地吐了一口大氣。台下的鼓掌和歡呼聲熱烈地回應,比起
  以前在pub 表演,這兒的氣氛沒有那麼高昂,卻給人更實在的感受。


  「你彈得很棒。」


  主唱的眼神發亮,其他兩個人都走過來跟我握手,貝斯手還給我了一個擁抱
  。他臉上的表情淡淡的看不出情緒,但手臂的力道傳達了他的激動。


  我看了看台下,大威對我比了個大拇指,曦文和小雯有點不敢相信地望著我
  。台下有人喊了幾聲「安可」,但我還是很快地逃下台去,驚魂甫定地一口
  氣把整杯開水喝完。


  ※  ※  ※  ※  ※  ※


  表演結束後,樂團的三個人都拿了瓶啤酒坐到我們這兒來,把酒瓶推到我們
  桌上。


  「店家招待的。喂,曦文,你朋友蠻強的喔!哈囉,你要不要加入我們樂團
  啊,我們剛好缺吉他手。」


  「他不住嘉義啦,只是剛好出差過來。」


  「是嗎,好可惜喔!」


  「不用可惜啦,他一來就把你們三個全都比下去,萬一真的加入了,你們樂
  團的水準變得參差不齊也不行啊!」 


  「謝謝你的毒舌啊,小雯。」


  「不用客氣。」


  小雯甜甜地一笑,還朝我這兒作了個鬼臉。眾人寒暄的時候,我注意到貝斯
  手並不多話,多半時候只是喝一兩口啤酒,一張臉仍埋在帽緣的陰影下。他
  留意到我在看他,只是微微抬起頭朝我笑了笑。


  「別理阿卡啦,他就是這副死樣子。」


  「阿卡,你最後一首歌的貝斯Solo部份很棒,我沒想過貝斯可以彈出這種快
  節奏的東西,很有趣。」
 
  他點點頭露出笑容,把帽緣轉向後方,我得以清楚看見他的眼睛。一雙細細
  的單眼皮帶了點疲倦的神色,但卻很自然地透出一種認真的神采。那一瞬間
  我有被電到的感覺,不同於以往我只是對某些男孩覺得欣賞、迷戀,或單純
  地被外表吸引。


  我感覺心臟因為那眼神而強烈地搏動,如同和著貝斯的琴音一般。


  「我們下星期也有表演,你們還能過來嗎?」


  他問我。


  「可以吧,反正我們每個星期都要來嘉義出差啊,是不是,學長?」


  大威搶著替我回答了,我點點頭,回頭又看見阿卡的眼神正對著我,那眼神
  透出某種期待,還有一點我無法解讀的情緒。我突然警覺到一點異樣,佯裝
  看手錶而低下頭。


  「快十一點了,我們明天一早還要到業主那邊工作,該走了。」


  「聽得太過癮,都忘了還有工作了。」


  主唱兼keyboard手Abel向我要了名片,同時拿了張CD給我。


  「我們自己租錄音室錄的,有空可以聽聽看。」


  曦文開車載我們回飯店,我從後照鏡看見阿卡站在門口,兩手插在口袋裡看
  著我們離開。看了看手裡握著的那片CD,上頭小小的字寫著「ZET」 ,還用
  細字寫了曲目。有兩、三首似乎是他們的自創曲,特地用星號標明了。


  我長長地吐出一口氣,閉上眼睛;曦文的車子裡放的是西洋歌曲,那些熟悉
  的旋律承載著回憶悄悄鑽進耳朵,混入心跳的聲音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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