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威洗澡的時候,我打開CD盒子,裡頭掉出一片pick,是我剛才用的,背面
還寫上他們三個人的名字。看著阿卡的簽名,我愣了好久。
浴室裡傳來大威哼唱I wish的歌聲,他的聲音並不特別出色,哼出來的曲子
也斷斷續續、殘缺不全的,但似乎帶著某種魔力,那是ZET 在我身上施加的
魔力嗎?如果我是ZETMAN,我該往那個方向走?
第二天的作業很順利,小葉帶我們進了機房,先把作業系統及需要的軟體架
設完成,同時安裝我們開發的平台,確定一切都可以運作。
「這樣以後就可以從外面遠端連線,除非得有些程式得直接本機操作,其他
像是資料或界面的安裝就不必每次都進機房。不過因為你們走的是內網,所
以我們還是需要兩條網路線和兩組ip……」
小葉自己不太懂這方面的事,但他指揮底下的人倒是得心應手,馬上就把我
們的要求搞定,還撥了兩個空位給我們使用。
中午吃過飯,和小葉再討論了一下昨天我們寄給他的會議記錄。他根據其他
部門回應的問題又確認了一些事,總算搞定基本的前置作業。
「阿漢,大威,謝謝你們了,之後就真的要拜託你們了。」
「別這麼說,還是得要你們配合才行啊!」
大威躲在我身後,似乎對昨天小葉的熱情還心有餘悸,只在道別的時候主動
跟小葉握手。小葉倒是一愣,但很快就意會地伸出手。看在眼裡,我只覺得
有點好笑,但大威的臉又紅了。
「他剛才,唔,唔,他偷偷摳我的手掌啦!」
坐上高鐵時,大威才吞吞吐吐地告訴我。我大笑了幾聲,無可奈何地安慰他
,說不定這只是小葉友好的表示,別放在心上。但我內心卻有個聲音在警告
自己,大威很在意這些事,如果被他發現我是……
我小心地倚到位子上,試圖讓自己不轉過頭去注意他。車窗外的風景閃逝得
很快,像一條條筆直的色帶一直往後退去,無法看得真切,但從裡面可以看
見大威也轉過頭往這邊看,我趕緊閉上眼睛,讓自己沈入睡意中。
※ ※ ※ ※ ※ ※
在台北的日子,和大威保持著一般的同事關係,雖然針對這個案子我們接觸
比較多,但其他的時間仍有各自負責的事情,也不見得時常見面,或聊到嘉
義的那些事。而下去嘉義時,除了偶爾和曦文他們碰面,去看Abel的表演,
我覺得和他之間仍保持著某個距離。
那是我自己設定的,或者他一直刻意維持著的,我並沒有仔細想過。
倒是星期五下班之前,他興沖沖地跑來找我。
「學長,今天晚上有一場表演喔,曦文跟我說,Abel他們很喜歡這個樂團,
叫我一定要告訴你。」
我找到他說的網頁,點進去看了樂團介紹。三個樂手都是老師級的人物,而
且之前都各自待過不同的樂團,還不定期地擔任其他歌手的專輯製作或為各
型演唱會支援伴奏。
「好像很棒耶,我看看,晚上九點……」
和他分手之後,我其實很難得再到music pub 聽表演,怕觸景傷情,也怕那
種鬧轟轟的,充滿煙味的場所,處身在那種無可逃避的人群裡,好像充滿惡
意地提醒著自己─你已經是一個人了,而自己卻想逃也逃不掉。
「怎麼樣,你要不要去?」
大威的問法似乎表示他想去。
「你要去聽嗎?」
他一個勁地點頭,似乎那晚的表演,讓他對搖滾樂產生了點興趣。我其實晚
上沒其他事,原本只打算上健身房流流汗,既然他提起,就算是陪他去也無
妨。再一次上台彈吉他,對我來說也算有些影響,Abel給我的CD裡,每一首
歌都像在引誘著那個曾經執著音樂的靈魂;那個靈魂並沒有因為他的離開而
死去,我只是刻意不去記得它的存在。
「不過你週末沒有約會嗎?正常的年輕人週末應該陪陪女朋友的。」
這算是試探嗎?我苦笑著自問。
「我比較想去聽表演啊!」
他迴避了我的問題,用了這個模擬兩可的答案。我想再追問「那怎麼不和女
朋友一起去」,但馬上又覺得這種問法太刻意了。我正思索著該再說些什麼
時,他看我沒有回應,又補充了一句:
「學長也是啊,你週末不陪女朋友嗎?或者你可以帶她一起來聽表演啊!」
年輕人真的比較直接,我嚇了一跳,大概是因為他把我想說的話一併說出口
的關係。他一臉笑意,卻又不像是開玩笑。
「我不是年輕人了,所以不適用這個規則,哈哈。」
「你又來了。」
而且我不是「正常」的那種會有女朋友的人,你知道嗎,大威?
我在心裡頭這麼想,卻只是滿臉笑意地望著他。
先在那家pub 的附近吃了飯,再到誠品逛了兩圈,覺得自己好像是回到學生
時代,畢竟從上大學開始就一直住在這個城市,對這裡的一景一物都感覺很
熟悉;這樣回想時,才發現自己也在這兒生活十年了,談過幾次戀愛,交往
的甜蜜,分手的傷心,都在這兒一次又一次地上演與落幕。
大威不住在這一帶,他好像自己在明德還是石牌那一帶租了房子;這兒的房
租太貴,而且反正捷運很方便,更何況也同樣在台北。
至少是在同一座城市裡。
而他所待的城市,坐飛機要十三個小時,他的白天是我的黑夜,那是遠比分
手更明顯的現實。
我繞到附近的漫畫店找了一下,發現ZETMAN的漫畫已經出到第七集,好像出
得有點慢,上一次看已經是好幾年前了。我站在那兒猶豫著要不要買,總覺
得這種行為有些奇怪,我並不特別想看這套漫畫,那到底為了什麼?
和大威散步走到那家music pub 時已經過了九點,整條街道還是亮晃晃的。
等了一陣子,工作人員才出來移開立在門口的牌子,開放進場。從門口進去
是一段有點陡的階梯,窄窄暗暗帶點未知的神祕,像是個連接的入口,走下
去就會到達另一個世界似的。
整間pub 的空間並不大,放眼望去都是暗色系的桌椅與擺飾,牆上懸著不少
樂手、樂團的海報,昏暗的燈光照不亮整個空間,只透出某種「地下」的味
道。我們找了靠牆的小桌子坐下,不約而同地點了可樂娜;一小瓣檸檬塞在
瓶口,我用了點力把它塞到瓶子裡,圍繞著檸檬片的酒液冒出無數細碎的泡
沫,直往瓶口的方向推湧。
「原來pub 是這個樣子啊!」
「你都沒來過這種地方嗎?」
他點點頭,我倒有些吃驚。
「我一向沒在聽什麼樂團表演啊,第一次聽表演是在嘉義那次,就是學長你
還上去彈吉他那次。」
「真是乖小孩。」
我意示嘉許地朝他舉起酒瓶。他笑著也拿起酒瓶輕碰一下,算是乾杯。
「我家裡管得很嚴,讀書的時候幾乎要天天打電話回去,根本不可能有機會
玩這麼晚!現在好歹是個社會人士了,我家裡才放鬆了一點。」
他苦笑著喝了一口酒,瞇起眼睛皺了皺眉頭。
「所以你也不會喝酒囉?」
「會啊,大學畢業旅行的時候和同學喝過,那是我第一次喝,不過酒量不好
,那一次才半瓶我就跑到廁所吐了,後來整個晚上不醒人事,還被……」
說到這裡,大威突然停了口,映著桌上的燭光,我察覺到一點紅潮爬上他臉
頰,不知道是酒還是其他原因。
「被?」
他吞吞吐吐的一直沒再接下去,我反而更加好奇了;店裡陸陸續續地進來了
不少人,雖然還不到爆滿的程度,但已經可以感覺到空氣變得有些沈悶,尤
其幾桌客人開始抽煙後,就更明顯了。
大威的臉上帶著酡紅色的酒意,看著你時會不自覺地露出笑容,看起來他的
酒量真的不好。但還好他不至於有什麼酒後亂性的舉動,而且他酒後的神態
看起來更可愛了。只是他害羞之餘似乎不自覺地會多兩口酒,我很怕他在開
演之前就會醉倒。
「少喝一點,人家都還沒開始表演。」
他似笑非笑地點點頭,真的乖乖地不再碰酒瓶,側過身去望著舞台出神。我
看著他的側臉,那上頭淡淡地暈出一層光,配上微紅的臉頰竟給我一種迷幻
的魅力。我呆呆地看著,半晌移不開視線。
「學長,要開始了喔!學長!」
「啊,喔,什麼?」
「你在發呆啊?要開始了啦,你看樂手都上去了,是三個中年大叔耶!」
我轉過頭,舞台已經打上各種色彩的光,三個樂手也已經準備完成。我有些
不好意思,沒想到自己反而先醉了,只不過不是因為酒的緣故。
台上是三個中年男子,左手邊是貝斯手,戴著一副眼鏡,頭上綁著黑色的頭
巾,臉上不時露出開朗的笑容。右手邊是吉他手,印象中我在許多表演看過
他,一樣是戴了頂棒球帽,略長的頭髮在腦後紮成馬尾,下巴隨興地留著一
點鬍渣。而坐在後頭的是鼓手,圓圓胖胖的臉有種自然的喜感。
「他們也是三個人,可是Abel他們在視覺上大勝喔!」
「那有人在比這個!」
但我還是笑了。
※ ※ ※ ※ ※ ※
整場演出幾乎沒有冷場,雖然中間串場的部份笑點有些不足,但他們的的表
演功力真的無庸置疑,尤其是那種彼此配合的默契─只要吉他手彈出幾個合
弦,貝斯馬上就可以找到搭配的節奏,而鼓也能立刻跟上來,完全是那種一
個眼神就心領神會的境界。
我看到有不少這個樂團的死忠樂迷在場,一個勁地拍手歡呼,但也很理性地
只在曲子結束時才會瘋狂喊叫;他們有的年紀看起來也不大,卻像聽了好幾
年搖滾樂似的。
和Abel比起來,除了大威說的「視覺」之外,大概全部都是大勝吧!雖然對
Abel他們不好意思,但這也是事實。大威好像中了毒一樣跟著拼命狂叫,好
像要把他學生時代沒有體驗過的遺憾毫不保留地嘶吼出來。
「學長,真的、真的很棒耶!」
表演剛結束,他轉過頭就是這麼一句,語氣裡是滿滿的激動之情,握著拳頭
的姿勢非常有日本漫畫的風格。
「這樣你還說人家長相大敗。」
「不會了,他們表演得這麼棒,我愈看愈覺得他們連長相也大勝了,中年大
叔真的太帥了!」
大威一臉陶醉,臉頰比剛才好像更紅了些。他興沖沖地跑到櫃台那兒買了樂
團前年獨立發行的專輯,還拿去讓樂手們簽了名,簡直像個孩子一樣興奮。
我突然羨慕起他來,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已經失去那種恣意表達自己感動的
能力,變得只能將所有情緒往心裡頭隱藏了呢?
「那我們要走了嗎?」
「啊,幾點了?還有捷運嗎?」
「快一點了,大概已經沒車了。我開車載你回去就好啦!」
「這樣太麻煩學長了,你不是住這附近嗎,這樣你還要開回來耶!」
「還是…‥」
「還是我在學長家住一晚,方便嗎?」
我看著他,內心遲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