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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威和我花了一點時間討論了上午開會的細節，針對會議記錄的部份作了一
  些修正和補充。他的記錄作的很仔細，所以我們幾乎不需要花太多力氣去回
  想，僅僅在一些措辭上稍作調整。

  「因為這些記錄以後可能都會被拿出來逐條驗證，所以要盡量寫得明確點，
  功能項目說明清楚一點，否則到時候真的要延伸下去會沒完沒了。像是這個
  『查詢』和『定位』，要說明那個類別的查詢，針對座標還是行政區、地標
  代碼定位，先講清楚我們做起來也比較容易。」

  我一點一點地解釋給大威聽，該怎麼把範圍界定清楚，資料由誰提供，還有
  時程的分配等等；他有時候點頭，偶爾也提出一些意見，不過大多都是過於
  理想性的做法，我知道剛進入職場的人都難免這樣。

  「但我也是考慮到他們這些基本功能的需求，認為這樣會更符合他們的使用
  目的和流程，能讓系統做最大的利用不是比較重要嗎？」

  大威仍不放棄地爭取他認為該做的事，倔強的表情中帶點桀驁不馴的神氣─
  我喜歡他這樣的擇善固執的一面。

  「你這樣的想法雖然很好，但他們不會因為你多做了這些而感謝你，相對的
  ，可能會在這上面又大作文章，希望可以再做到什麼程度之類。需求以外的
  東西，我們行有餘力再做吧！」

  我看他的臉色有些不願意，但也許礙於輩份，不好再多說什麼。我其實很能
  理解這樣的心態，畢竟自己也有過這個時期，初入職場的某種抱負與理想性
  ，但那些卻很快地會被現實給磨掉；也許這算是某方面的成長吧，但我也很
  清楚我同時失去了某些東西。我不希望大威最後成為我這樣的人，卻也不得
  不顧及專案的現實面。我要他把會議紀錄排版後直接寄給小葉，附件給我和
  經理，有問題可以等下次開會再提出來。

  也許因為剛才氣氛有點僵，我們在各自的電腦上作業，並沒有多作交談。房
  間裡只有敲打鍵盤的聲音密密麻麻地徘徊，整個空氣沈悶得可怕。我想起自
  己和他在分手之前的那段日子，那樣的感受竟有些類似；處在同一個房間，
  即使互相擁抱也無法得到溫暖，言語的交談變得可有可無，明明觸到對方卻
  像孤身一人……

  不該是這樣的。

  我那時候心裡頭無時不這麼想，卻對那樣的狀況無能為力。

  打開音樂播放器，我把蔡健雅的聲音拉進房間裡。

  陌生人。

  我並不特別喜愛這首歌，但它卻是陪著我度過那段日子的最重要的一首歌。
  我曾經一個人跑到KTV 裡，連著點了十幾次，只為了再看一眼桂綸鎂轉身離
  去時最後的眼神，和藏在眼神裡那樣淡然的不捨，微笑，轉身，字幕伴著她
  幽幽的口白落下。

  陌生人，再見了。

  我希望自己能學會那樣的眼神和語氣，能露出那樣的笑容給他，也給自己；
  至少當感情逝去，還可以這樣說出再見。只是，我似乎永遠無法學會，只能
  任由那些傷痛一點一點地變得麻木，結疤癒合。我曾經慶幸自己和他是平靜
  地分手，於是到現在為止我們仍可以當朋友，但後來才發現，如果真的成為
  兩個陌生人了，我反而能更從容地看待這段感情，如同MV裡那最後的一個微
  笑。

  「太大聲了嗎？」

  看到大威坐直了身子，望著天花板發呆，我小聲問了一句。

  「不，不會。」

  接著又是一陣沈默。蔡健雅一遍又一遍地告訴我們，不愛了，連回憶都是負
  荷。我在心裡跟著重覆，敲著鍵盤的手也隨著停了下來。

  「學長……」

  「嗯？」

  大威停頓了半晌，任歌聲安靜流過。

  「你剛才，是不是，唔，唔，哭過？」

  我沒答話，也沒有轉頭看他。

  「你從浴室出來的時候，我看你眼睛紅紅的……」

  「如果我告訴你，我只是因為沒睡飽眼睛不舒服，你可以接受嗎？」

  他笑了，聲音輕輕地混進歌聲裡，我有種聽見桂綸鎂微笑著向陌生人道別的
  錯覺。

  ※  ※  ※  ※  ※  ※

  曦文打電話來的時候剛過七點半，我們已經結束了工作，我也向經理回報了
  今天開會的經過。

  「學長，小文找我們去吃飯，走吧！」

  「你自己去吧，你們老同學很久不見，應該有很多話要聊吧，我自己去吃就
  好了。」

  「他說了，找你一塊來，大家一起吃飯才熱鬧嘛！而且他也會帶一個朋友來
  啊！」

  其實在這種時候，我有點害怕一個人獨處，好像很容易就會落入下午那種情
  況，一下子被某種情緒牽動，變得無法自制。

  「他的女朋友嗎？那我們兩個豈不是變成電燈泡了。」

  「咦，我忘了問他是不是女朋友耶！」

  走到飯店門口，一眼就看到曦文坐在大廳的沙發上，旁邊有個長頭髮的女孩
  子背對著我們。大威見了，小聲地在我旁邊不迭地說「糟了，糟了」，但又
  不忍不住好奇地想早點看到那女孩子的模樣。曦文抬頭看見我們，馬上站起
  來揚了揚手。

  「你們很慢耶，我聽說台北人不是分秒必爭，什麼都要搶快嗎？」

  「再快也沒你手腳快啊！張曦文，交女朋友了呴！嘿嘿……」

  「嘿什麼嘿啊，這是我學妹啦，現在也在嘉中當老師，我只是拉她一起過來
  吃飯，才不是我女朋友咧！」

  曦文的眼神有些慌張，看了看那女孩，又不經意地朝我一瞥。

  「喔，不尋常，不尋常喔！」

  大威仍不放過他，把目標轉向那女孩。

  「張大嫂，我這個同學雖然四肢發達，但頭腦也不簡單啦，你真的不要嫌棄
  ，可以認真考慮一下，就算當男友不行，拿來當保鏢也很好用喔！」

  我笑了，腦子倒裡真出現了曦文當保鏢的樣子，以他的身材還真的挺適合，
  雖然不是我喜歡的那一型，但在圈子裡應該會很受歡迎吧！

  「哈，學長，這個就是你同學吧，真的像你講的，他講話真的很好笑耶！」

  她看著大威好一會兒，像要記住他臉的每一處似的，眼神裡帶著某種審視的
  味道。大威也有樣學樣地回望著她，但認真的表情裡總掩不住某種惡作劇般
  的笑意。

  女孩慧黠地朝我們兩人點頭微笑，我這才認真看了她的臉。雖然我對女孩子
  的長相沒辦法作出合適的判斷，但我想她應該不算那種很漂亮的女孩，只是
  笑起來的樣子有種自然不做作的神采，反而讓人有種眼睛一亮的驚豔。

  「不過我真的不是他的女朋友喔，他還說我過來的話可以認識兩個帥哥，說
  不定可以結束我的單身生活我才來的，否則我才不當陪客呢！」

  她把頭轉向我，像在看什麼動物一般地盯著我的臉，看得我有點不好意思。

  「你好，我是小雯，雨文雯。」

  「你好，我是，嗯，曦文他高中同學(指指大威)的同事，你叫我阿漢就可以
  了。」

  「不會吧！你叫小雯！」

  大威發出驚訝的叫聲，曦文連忙封住他的嘴巴。

  「這是大威，我同學。我們先去吃飯，要聊天待會兒再聊。」

  他硬拉著大威走出飯店，小雯有些不解地望著我。礙於保密原則，我也不好
  多解釋什麼，把雙手一攤，裝作不知情的樣子，跟在他們後面出去。

  ※  ※  ※  ※  ※  ※

  曦文開車帶我們到市區的一家音樂餐廳，他們說晚上有朋友要表演，剛好來
  捧場。餐廳正好位在丁字路口的交會點，從外觀看來黑黑暗暗的，全然猜不
  透裡面是做什麼生意，但屋頂上倒是掛了個大大的吉他造型招牌，閃著不太
  搭調的黃色霓虹光。

  「他們的餐還不錯，不過量不多，如果晚一點會餓，我們再到夜市吃。」

  曦文見我們有些遲疑，趕緊作了說明。

  我們挑了靠近舞台右側的桌子，是個離音箱有點距離，但視野不錯的位子。
  菜單倒沒什麼特別，只是普通的中式簡餐，加上義大利麵、焗飯、蛋包飯，
  倒是應有盡有。

  小雯問了大威和我一些瑣事，比方工作在做些什麼，飯店設備怎麼樣等等。
  她對大威和曦文的高中生活倒蠻好奇的，我一樣是豎起耳朵專心地聽著，畢
  竟我對大威的過去一樣有興趣。曦文一直朝大威使眼色，還不時打斷他的介
  紹，像是怕自己的綽號被公諸於世。我只偶爾插入幾句話，大部份的時間我
  只是安靜地聽，點頭或發出一兩聲回應。

  我很習慣於這樣處在團體之中。高中的時候，我會刻意讓自己變得低調、不
  引人注目，同學興高采烈地聊著女校聯誼，誰的女朋友最正，或約到那兒去
  看小電影時，我會故作附合地微笑，好像自己也是一份子，但不會主動提出
  什麼意見，或引導任何話題；到時候就算沒有加入或出席，也不會有人注意
  到或覺得奇怪。

  存在，卻也不存在。

  剛開始工作時，這樣的習慣讓我有點難以調適，在洽公的時候尤其嚴重，經
  理也不只一次地告誡我，到時候要負責專案的話，這樣是不行的。

  「你要講話，發表你的意見，而且要言之有物，讓別人注意到你，而且肯聽
  你的，同意你說的。」

  那些話像當頭棒喝，把我從櫃子裡拉了出來。但存在我內心深處已經有一個
  角落根深蒂固地包覆著我的祕密。我覺得自己像被切分成兩半，在工作上力
  求表現勇於發言，但其他時候則退回那個角落裡，用最熟悉的方式適應這個
  世界。

  他曾試著改變這樣的我，但最後他選擇離開，而我連個像樣的再見也說不出
  口，連個釋然的微笑也給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