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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到福隆海灘，是剛進大學時社團辦的期中夜遊。

大學生活和高中最大的不同，就是社團好像永遠有用不完的精力，和無止盡的各種

聚會或出遊─迎新、送舊、家聚、火鍋會、水餃會、湯圓會，用盡各種方法把大家

拉攏在一塊兒，透過吃喝玩樂的方式拉近彼此的關係。



一開始我不很習慣這樣頻繁地和一群人聚在一起，一方面因為個性的關係，總會有

種被迫融入某個團體的焦慮不安─得學著和其他人對話，在適當的時候跟著笑，被

問了什麼的時候還得找到合適的回答。



而另一方面，因為知道自己性向的不同，即使混入人群之中，在心態上我仍無法不

去意識到這一點。



幸運的是，同一屆總會有些人特別引起注意，出色的外表、幽默的談吐，或者傑出

的社交能力，自己可以安心地隱身在他們背後。但即使如此，對於出席這些活動，

我最初並不熱衷，總覺得少了我一個也不會有人發現。所以被學長問起時，我本來

還打算找個藉口搪塞過去。



「學弟，大家晚上要去福隆夜遊，你要記得到喔！」



「但是我晚上……」



「嘿，給學長個面子嘛，今天整個家族出遊，大家都會到喔，少了你一個的話我會

被其他人念啦！」



「可是……」



「就這樣決定了，晚上八點。學弟你有車吧，記得騎到校門口集合。」



融入一個團體很難，但面對一個熱心的學長，要我說出拒絕的話卻更難。



晚上八點的校門口，停了許多機車，每個社團的出遊活動都會以這裡當成起點。我

安靜地混入人群裡，找到自己社團的那一群。和學長打了招呼，倒是他一臉驚訝地

笑了。



「我還以為你會放學長鴿子咧！」



「喔，我不知道可以這樣做耶。」



回了他一句玩笑話，我堆起笑臉看了看四周。



「很可怕吧！人超多的，尤其今天是星期五，大概所有社團晚上都會有活動吧。你

等一下可不要跟丟了。」



我點點頭，看著他到處走動，深怕冷落了任何一個家族成員。機車的燈光把廣場映

成一團光圈，所有人在圈子裡笑著聊著，那種熱絡和親密的氣氛像是蒸騰成某種窒

人的熱氣般，我退到一旁較暗的地方，留給自己和他們之間多一點空隙。



※ ※ ※





抵達福隆的時候是九點剛過，夜色感覺比平常深；那時候的福隆，還沒有染上音樂

祭的喧囂，像是個未曾被留意的地方。



停好車，由學長學姊帶著我們走進一條闃暗的巷子；說是巷子，其實只是條黃土石

子路，一邊是荒癈的民宅，另一邊則種著不知道是什麼作物，用了竹籬笆圍著。在

幾支手電筒的照映下，幾圈黃色的微光引著所有人前進。耳邊聽得到一點潮水聲，

刻意深吸幾口氣，還可以嗅到一點海水的味道，就著夜晚的海風襲上臉頰。



我注視著不遠處的學長，他留心著後頭跟著的學弟妹，不時說一些笑話來帶動大家

夜遊的氣氛。我刻意走在人群最後頭，讓自己可以沒有顧忌地看著他。我知道自己

對學長的感覺，所以一直努力地在迴避這些想法，只是默默在心裡蘊釀這些情感─

對我而言，要承認喜歡上一個人並不容易，說出口尤其困難，所以我會小心築起一

道牆來保護著，不讓那樣的情感表露出來。



轉了個彎，眼前突然開闊了起來。



即使是夜晚，就著微弱的星光仍可以清楚看見身前是廣大的沙灘，墨色的海水在偶

爾沖激上來時會映出一點亮光，同時發出呼吸一樣的潮聲。看見海的時候大家似乎

都著了魔，歡呼一聲就往沙灘奔去；脫了鞋，捲起褲管，腳步聲像躡著足的貓被沙

子給吸了進去，只那些笑容鮮明地在夜空裡盪著，此起彼落。



「喂，你們要小心一點，不要玩太瘋了。」



學長往前喊著，一邊回過頭看著我。



「學弟，怎麼不下去玩水？」



「等一下再去。」



他看著我，若有所思的停了幾秒鐘，便又轉過頭去望著海灘。突然想到了什麼似的

，學長又轉過身。



「這樣好了，你幫我撿些木頭，我們可以升一個小型營火。不然如果光用營火把，

我怕待會兒就會燒完了。」



我點點頭，和他分頭到沙灘撿些乾的木頭。他在靠近海灘的地方先圍了個區塊，用

木頭搭了簡單的架子，在裡頭先塞些報紙和易燃的木屑，和到處撿來的衛生筷、樹

皮、燒過的木炭。他把一枝營火把點燃，插到那中央讓它燒。



「還蠻像一回事的嘛！」



他笑著說，我也跟著笑了，好像很自然地被他的笑容給牽引著似的。我們有一句沒

一句地聊著，大部份是他說我聽，偶爾答上個幾句。而問的不外乎是習不習慣大學

生活，對社團的活動有沒有什麼想法等等。



「有交女朋友了嗎？」



我愣了一下，看著他好一會兒，才想起什麼似的搖著頭。



「那對其他學妹有沒有意思啊，學長可以幫你牽線喔！」



「目前沒有。學長呢，你有女朋友嗎？」



好像沒料到我會反問他，他遲疑了一下，點點頭，但又很快地搖搖頭。



「這樣是有還是沒有？」



他好像在考慮怎麼回答，默不作聲地盯著營火。



「以前有，不過現在分手了。看不出來我像剛失戀的人吧，哈哈哈……」



他丟了一把沙子進火裡，火舌被擾動的空氣影響，不安地舌吐了幾下，伴隨著一點

風切的聲響。他突然的沈默讓我意識到不該繼續問下去，但心情卻躁動著想多知道

些什麼。



「是我們社團的學姊嗎？」



問題像被火舌給吞沒了似的，我望著他的側臉，營火把的光映在那上面，聚光燈一

般打著亮與暗明顯的交界；那上頭浮現著我所不熟悉的什麼，如同探進我心裡似地

捕捉了我每一方視線。就像是黑夜中唯一的的光亮，燃在我眼底、心底的火光。



海邊的風很大，尤其是這個時間，像要把人趨趕著一樣地往海浪推擠過來的方向送

。潮聲也像放大了數倍似的，傍著風聲在耳中肆虐一般吼著，好像隨時會把人給吞

沒了，往夜的那一方。



我聽到他發出了一點聲響，滲進風聲中無法聽得真切；可以感覺呼吸濃重了起來，

壓迫著胸口逼自己要做些什麼。於是我緩緩地坐近學長身邊，大了膽子將左手搭上

他的肩，用了一點力道給了他一個象徵性的安慰。



隔著衣服傳來他身上的溫度，像熨著手心般暖暖的。我們就維持著那個姿勢，誰也

沒有其他動作；人聲、風聲、潮聲全都隱沒在身後，只有火光不時晃動著，提醒時

間的流逝。



「怎麼搞的，我怎麼在這邊感傷起來了。」



學長發出笑聲站了起來，同時牽著我的手將我拉離地面。有些人發現了我們這兒的

營火，三三兩兩地往這裡靠過來，很自動地圍成圈或坐或躺。火光照亮了他們臉上

的表情，那上頭妝點著一個個不知愁的青春，總讓我我想起學長剛才的動作和他臉

上的表情。



幾個人和學長聊了起來，笑聲又回到了這個營火築起的圈子。我退到外圍，沿著沙

灘往公廁的方向散步過去。



※ ※ ※





所有人以家族為主分成幾個小隊開始出發夜遊，由帶隊的學長或學姊拿著手電筒，

沿著規劃好的路線走一趟。雖然說夜遊是今晚的重頭戲，但其實大家玩過水之後似

乎就滿足了，對夜遊與否並不那麼在意。



我跟在另外四個人後面，聽著學長沿途講解福隆的歷史與小故事。



「你們要專心聽喔，等一下我要抽考。」



「喔，學長，出來玩不要這麼認真嘛，我都快睡著了耶。」



「我講話你敢給我睡著啊！」



大家邊笑邊鬧地走著，就像在散步一樣。接近午夜的海風變得更強了些，豎起耳朵

可以聽得到風聲中像是夾雜著某種詭異的哭喊，增添了一點恐怖的氣氛。學長趁機

講了幾個鬼故事，不過往往前頭是中規中矩的鬼故事，到結尾就突然變成笑話，而

當所有人都笑成一團時，只有學長還可以一本正經地把故事講完。



我跟著笑，卻留意著學長的說話。我喜歡聽學長的聲音，混在所有人的聲音中，那

像對準了我心裡某個正確的頻率或節拍似的，聽來格外清楚。



我們在接近午夜時回到營火旁，等所有人都集合了之後，我幫著學長把營火弄熄，

沙灘復原。



沿原路走回停車處時，學長刻意落後所有人，走在我旁邊。



「學弟，剛才……謝謝你。」



「謝我什麼啊？」



「就是……」



我故作正經地笑著望向他，佯裝不懂他話裡的意思。他看看我，才說了兩個字就沒

再接下去，彼此沈默了好一會兒；布鞋踏在石子路上發出沈悶的聲音，像替時間打

著節拍似地。他突然伸手用力地搭上我肩膀，親暱地把我拉近。



「好啊，你開學長玩笑！」



「我那敢啊，我是真的都忘記了啊，剛才有發生什麼事嗎？」



學長作勢想呵我癢，又不讓我逃開。我只好乖乖地忍住笑，心裡頭卻因這種親暱的

舉動感到一絲甜蜜。



「你啊，如果你是女生，我一定會愛上你喔！」



他發出響亮的笑聲，有幾個人回頭頭看了看我們。我不好意思地想掙開他的手，他

卻更加用力地不放我離開，只得任由他搭著，兩個人像連體嬰般地前進。



前頭可以看到路口的銀白色街燈忽明忽滅地眨著，我感覺得到學長的臉頰貼得很近

很近，一陣陣的熱氣凝住了似地在耳邊竄著；腦子裡只想起沙灘上營火吞吐的紅焰

，和火光映在學長臉上所形成的光影；我可以看見他的笑容隱在那陣火光裡，半邊

眩目地亮著，但另一半卻被夜給吞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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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學長年底要結婚了，恭喜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