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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裡頭養了一隻貓,貓的主人是同事A。



「好可愛喔,叫什麼名字啊?」



「橘子。」



「橘子?為什麼取這種名字?」

我豎起耳朵,聽著他們的對話。發問的是公司裡唯一一位女同事,長得算是

可愛那一型,有著七年級生慣有的天真氣質,對什麼事情都會露出一副好奇

又投入的表情。好幾個同事對她都有那麼一點興趣,只是礙於老闆沒有明文

禁止的辦公室戀愛,所以也僅止於繞著她身邊打轉。



她和同事A一向走得近。也許是因為年紀相仿,再加上拿橘子當理由,我覺

得她似乎刻意地和同事A建立關係,不管是單純的同事或者愛貓者的關係,

更甚至,摻雜在當中隱約可以察覺到的男女情愫。



同事A詳細地解釋了貓的名字的由來,每回他一叫「橘子」,總跟著一聲細

微柔軟的貓叫聲,像是蛋糕膩在口中散不去似的甜味。



我對貓並沒有特別的喜好,大概是那種不是特別有興趣,但也不至於討厭的

地步,畢竟沒養過貓,也不曾認識養貓的朋友,生活中並沒有出現該和貓咪

們接觸的機會。如果是狗的話,從小到大一共養過三隻,一隻走失,一隻生

病死了,還有一隻最後送還給原主人,屬於狗的故事我可以說上一大堆,但

現在說的是貓,所以沒辦法說得更多。



而對於公司裡養了一隻貓,其他的同事倒沒有什麼意見。雖然偶爾一進公司

會聞到刺鼻的貓沙或大便的臭味,或一早坐到椅子上,發現上頭留下一灘貓

尿以外,並沒有什麼值得特別抱怨的事。畢竟公式化地坐在辦公桌前,或和

業主在會議室討論專案時,有個毛茸茸的小傢伙在旁邊走來走去,似乎總能

沖淡那種刻板的焦燥或對峙的緊張感。



倒是同事A很不好意思,不時向大家道歉賠不是,尤其當橘子又在哪個人的

位子上方便的時候。



「不好意思,我幫你弄乾淨。不知道為什麼橘子都不喜歡在貓沙上廁所。」



橘子的確不喜歡在貓沙上廁所,但卻喜歡在我這兒逗留。一開始只是試探性

地在我腳邊打轉,摩蹭著在我褲管留下許多貓毛,後來索幸直接跳上桌子,

枕著我按著鍵盤的左手,再圓睜著無辜的雙眼盯著你,叫你趕也不是,留也

不是。



「不好意思,我把他抱走。」



同事A低著頭繞到我身後,伸過手把橘子抱了起來;他身上沾著橘子的味道

,鑽進鼻腔裡像觸到心的某個地方。我想說些什麼,想告訴他「沒關係」,

但三個字就是說不出口。



我暗戀他很久了,一樣說不出口。









習慣了之後,橘子開始大喇喇地直接跳上我桌子,也不管我正在趕報告或者

msn ,一上了桌就直接倚著我的手打盹,好像我的左手生來就該是他的枕頭

。我並不討厭這樣的感覺,甚至有點樂在其中,對於手上有個暖呼呼的小動

物靠著,不時呼嚕嚕地發出輕輕的叫聲,讓我有種幸福的感覺。以前養過的

狗雖然一樣是暖呼呼的小動物─但其中也有狼狗那種大動物─但感覺就是不

同,某種安心的氣味會開始無聲無息地佔據心的一角,形成重量。



同事A看橘子似乎很黏我,而我也不排斥,久而久之和我也多了些話題聊,

雖然大部份仍繞著他養橘子的過程打轉,但他的聲音語調總能在平凡無奇的

敘述裡找到吸引人的部份。那讓我覺得自己離他更近了一步。



「不知道為什麼,橘子好像很喜歡你,連我這個主人他都不太搭理呢!」



我聽說貓是種孤僻又驕傲的生物,一向不喜歡太親近人的,但也許因為我自

己也是那種人吧,所以該說是物以類聚嗎?



「對了,我拿毛刷給你,你順著他的脖子這邊往下梳,他會發出很舒服的叫

聲喔!咕嚕咕嚕的,很可愛喲!」



他興奮地模仿著那個聲音,抓著橘子讓我梳毛。我依著他教我的方法,小心

地在橘子身上試驗。



「你可以再用力一點,沒關係。因為他的毛很容易打結,要用點力才可以梳

開。」



他抓抓橘子頸後的毛,胡亂地撥弄著;橘子瞇起眼睛,很安份地任由我們擺

佈,只是偶爾扭動脖子仰起頭,像要指點我該梳什麼位置。那讓我想起每回

去剪頭髮,洗頭時理髮師總按著你的頭皮,像是跳針一樣地重覆問你:有沒

有什麼地方要加強?



沈迷於自己的聯想,我發出了一點笑聲。同事A聽到了,他看著我,也跟著

笑了開來,伴著橘子不時發出的「咕嚕咕嚕」的聲音,我還以為他的笑聲也

一樣是「咕嚕咕嚕」的,忍不住想伸手去撥弄他的頭髮。



他的笑容很可愛,是有著二十幾歲的男孩子該有的陽光,同時混著某種小動

物一般單純的笑。



我也笑著,只不過是一個三十幾歲同性戀的刻意保留的,藏起一部份情感,

只應和著他的笑聲一般的笑。









那個週末我和朋友到BAR 跳舞。我不會跳舞,甚至連扭動身體都覺得困難,

所以平常不會到這樣的地方,只是衝著朋友的生日,而他又是我圈子裡屈指

可以數的朋友之一。畢竟這也是個重視人際關係的圈子。



舉起酒瓶,透過微黃色的酒液看出去時,整個空間扭曲變了形,所有人的臉

孔都迷離而怪誕─也或許是因為我的視線裡混雜著些許醉意吧!不知道為什

麼我喝了不少,像要趨趕心裡頭一直壓抑著的情緒般地只一個勁地喝。



「喂,你太捧場了吧,平常你都沒這麼能喝啊!」



他的聲音嘶吼般地沒入震耳的音樂聲裡,我朝他笑了笑,想起了同事A對著

我露出笑容的模樣。



「去跳舞吧!你再喝我等一下就得扛你回家了啦!你不怕我趁虛而入啊?我

現在可是感情空窗期喔!」



朋友開玩笑地說著,但語氣倒有點認真。我仍是一個勁地笑,像聽不懂他話

裡頭的意思。我知道他從來不愁沒有男朋友,他所謂的空窗期通常只是新歡

舊愛間短暫的中場休息,和我正好相反。我揮揮手要他去跳舞,說我想留在

這裡等醉意散去,現在算是我的中場休息。



我拿出手機,上頭電話顯示有三通未接來電,我剛才完全沒注意到。



三通都是同事A打的。



我撥了回去;最後一通是半個小時之前打的,我看了看錶,十一點多,應該

還不算太晚。



「不好意思,我也不曉得該打給誰,可是腦子裡只想到你的名字,所以糊里

糊塗就撥了你的電話,你在忙嗎?」



沒關係,我沒有在忙。我這麼回答他,腦子裡一直重覆著「腦子裡只想到你

的名字」這句話,一邊起身走到門口比較安靜的地方。



「我找不到橘子。晚上我本來要去帶他回家,可是找了整間辦公室都沒看到

,不知道跑那去了。」



我感覺腦子清醒了一些,努力想了幾個地方─其他同事的椅子,會議室的沙

發底下,茶水間的機架最上層,或老闆的辦公室裡;橘子有時候會躲到這些

地方老半天,而茶水間的機架上層是因為他往往爬上去就不敢跳下來。



「都沒有,這些地方我都找過了。怎麼辦,他會不會跑出去了?」



我要他先別慌,等我到辦公室再一起想辦法,一定會找到的。掛上電話時,

感覺剛才還盤踞著的酒意全都消失無蹤;向朋友說了一聲後,我急急忙忙趕

到公司。



打開門的時候,他慌張地抓著我的手,像個手足無措的孩子。我和他往樓下

幾層樓找了一會兒,連地下室都大略走了一圈,但沒看到橘子的身影。接著

又往樓上走,樓梯間、盆栽和紙箱縫隙都沒放過。只是一連找了五個樓層,

仍沒有發現橘子。



「怎麼辦,會不會跑出去被抱走了,還是跑到大廈外面了?他還沒到過街上

,如果真的跑出去的話一定會迷路的;萬一,萬一出車禍怎麼辦?」



同事A喃喃自語地猜想著所有的可能性,而每個想像似乎總把他推向更絕望

的結果。我只能不斷安慰他,拉著他的手催促著再往上找。我想起有一次橘

子趁著門沒關自己跑出去,結果一看到樓梯就一個勁地往上跑,這時候也只

能靠著這個可能性一個個樓層地逐一察看。



接近頂樓時,細細的貓叫聲傳了過來。



「是橘子!」



他甩開我拉著他的手,很快地跑向頂樓的鐵門。我的手心殘留著他手臂的形

狀與溫度,空著的手掌像心裡的某個缺口。



我跟上他,趕到樓頂時看見他蹲在角落,懷裡抱著一團灰白色的物體─是橘

子,原本雪白的毛色沾了不少灰塵,窩在他環著的手臂裡發出微弱的叫聲。

我鬆了口氣,痴痴地凝視著他們,竟發現自己無法移開視線。









我開車送同事A回他住的地方。



他緊緊地抱著橘子一直沒放開,臉頰上淡淡地有點哭過的痕跡;我假裝沒發

現,只是靜靜地握著方向盤,並不時從後照鏡看著他們。那感覺很奇妙,就

好像在車子這個空間裡,我們三個─兩個人一隻貓─有種類似家人般的牽繫

,而那樣的牽繫讓人覺得安心。



橘子的味道和同事A的味道混在一起,深呼吸一口氣讓那氣味確實地落到心

裡時,可以感覺到某種暖洋洋的幸福自心底升起。



我跟在他後頭,看著他把貓抱進房間。



他說要到浴室準備幫橘子洗澡的東西,要我先抱著。大概是驚嚇過度,橘子

一開始有點閃躲,但後來好像找到他熟悉的氣味了,沒一會兒就偎在我懷裡

像睡著了似的,溫暖的身體隨著呼吸起伏著,發出讓人安心的氣味。



同事A蹲在我身前,溫柔地撫著橘子背上的毛。



「橘子很喜歡你呢!」



碰到我的手時,他停了下來。



「我……我也是。」



他的聲音很輕,但我聽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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