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草對我來說就像個小孩子,雖然在年紀上他只小了我一歲,但感覺上他

比我在大馬的小弟還像弟弟,讓人想照顧,想對他好。只是得小心的是,

不能愛上他。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但「他應該也是同一種人」的念頭一直在腦子裡徘徊

;我會注意著他的一舉一動,想從裡頭找到一點蛛絲馬跡,卻又害怕我太

過一廂情願而蒙蔽了該有的判斷,就像人家說的,雷達失靈。



所以在他面前我得學著保持距離,用適當的陌生偽裝自己。我怕被他發現

我是同志,也怕傷害了正交往著的男朋友。



幫他搬家那天,大概是我的一時疏忽吧!又或者我在期待著某些情況失控

呢?









他就坐在我旁邊,我可以感覺到他身上散出來的體溫和味道。



平常看阿草傻愣愣的,像是個沒長大的小孩,沒想到這會兒竟然主動地靠

近;我都還沒反應過來,他的唇已經欺了上來,溫溫軟軟地像是沾了層店

裡賣的咖啡凍。



理智告訴我該阻止這種情形繼續下去,可身體卻仍不由自主地回應著他的

動作。一個淺淺的吻,像沒什麼重量似的,如同一直以來他給我的感覺,

大概我老是以為這就是阿草,不會刻意地向你表現什麼,淡淡地像團空氣

,才會這麼習慣性地陷溺吧!



誰能拒絕一直存在身邊的空氣呢?



我用了點力想把他抓住,在還沒來得及考慮太多後果之前,我已經把他抱

進懷裡,像箍著心愛的玩具似的;他的身體瘦瘦小小的,在環著的雙手中

卻溫溫熱熱地發出安心的氣味;流過汗的身體感覺有些黏膩膩的,我小心

地不讓他輕易滑開,怕這一刻放開手,阿草就會像空氣一樣散去。



「嗯…」



他發出一點聲音,像是躡著手腳小心翼翼地囈語似的吐出點氣息,噴到我

頰上、脖子、耳後,帶點挑逗的意味。



暗沈沈的房間裡靜悄悄的,感覺兩人一舉一動的聲音像放大了好幾倍,即

使刻意放輕動作仍無法不注意到;我很想看看阿草的表情,但他的臉卻隱

身在黑暗裡,像被陰影給吞噬一般。



「喂,阿草…你是阿草吧?」



他抬起頭,圓睜的雙眼骨碌碌地望著我。



「你是阿草,我是飛機,嗯,我想沒錯。」



我像是說給自己聽似的一個人回答了剛才的問題,他大概是覺得好笑,在

我懷裡邊抖動邊發出一串笑聲。氣氛好像一下子緩和了許多,剛才身體像

燒著般沒了理性,這會兒總算冷靜許多。他往後挪了挪身體順勢掙開了我

的手,在黑暗中他亮著的眼睛仍緊盯著我的臉。



「飛機……」



「嗯。」



「我…我好像做了不該做的事。」



「你做了什麼事?」



他欲言又止地低下頭,像做錯了事的小孩。流過的時間像有著重量似地迫

著我想說些什麼,我朝著他所在的方向動了動身體。



「像這種事嗎?」



把他拉近身邊,我親了他的額頭。



「還是這種事呢?」



我移動嘴唇覆上了他的,他的鼻子呼出的熱氣再次熟悉地襲上來,讓人眷

戀不已。



阿草默不作聲地由著我吻他。比起另一個他,阿草的吻讓人覺得含蓄而羞

澀,完全不具有侵略性的和平的吻,就像他一直給我的感覺一樣。我在吻

著他的時候想起了另一個人,那吻竟帶點雜質似地摻雜了罪惡感;阿草說

他做了錯事,我是不是在幫著他錯下去呢?



大概察覺了我的異樣,他悄悄移開身體,站了起來。



「我拿飲料給你,你抽煙吧!」



我坐在原地,腦子一時還轉不過來,無法作出任何反應。他把地上的煙塞

到我手上,沒點著的Dunhill 淡淡的煙味像隨時都會逸失似的,我像是想

抓住點什麼般地用力嗅了嗅。好像一下子所有的利害得失都在腦子裡排列

開來,關於阿草,關於我現在的男朋友,愛情的三角關係像隨時會崩解的

不等邊圖形,在腦中苦撐著。



「飛機,你在想什麼?」



飲料的冰涼觸感貼著臉頰,我總算恢復了點精神。



「我在想,你,我,我們究竟在做什麼?阿草,我們剛才是不是在接吻,

那是不是作夢啊,我們怎麼會……」



我喃喃自語地想把一切釐清,反反覆覆地把同樣的話纏夾不清地敘述著;

腦子的思緒轉得飛快,像拋出手的陀螺自顧自地旋轉著,而嘴巴則像跟不

不上速度似的只能不斷說,不斷說,卻來不及咀嚼當中的意思。



「別想了,飛機。不要想了啦!」



他笑了。笑聲乾乾的,但臉上卻故作輕鬆。



「就當作,只是一個吻吧!只是一個吻。」



阿草的話像回聲一樣在腦子裡盪來盪去。只是一個吻。











站大夜的時候,我開始會想起阿草的唇,感覺自己喉嚨乾乾的,吞了幾遍

口水也沒什麼用。忙的時候倒還好,可以和老客人們閒聊,可以逗逗隔壁

冰果店老闆的拉布拉多,可以陪對面魯味攤的老闆談經濟不景氣的問題,

或和送麵包來的大叔抱怨麵包賣得不好。但總有那種時候,所有人都休息

去了,我得獨自面對一整間店的寂寞,就算故意把廣播開得很大聲也填補

不了這個空間。



一個人蹲在店門口,連咖啡因都失去香味。



阿草還是一如往常地和我輪班大夜,我們碰面的機會依舊很少。晚班的大

姊告訴我,這一陣子阿草好像沒什麼精神,交班時話也變得很少,不同以

往老是笑嘻嘻的像沒什麼煩惱。



「阿草這個月收銀常出錯喔!他是不是念書太累啦?他應該快要考研究所

了吧!」



店長偷偷地問我。



「應該是吧,他現在升大四了,應該再幾個月就考試了。」



我避重就輕地回答著。



我並沒有和現在男朋友分手的打算,我愛他,而他也需要我。更何況我們

一樣來自馬來西亞,某種同鄉情誼讓我對他無法割捨。但阿草呢?他說那

只是一個吻,他是這麼想的嗎?或者是想讓我好過些?



我擰熄手上的煙,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阿草要離職那天,店長趁著夜班人少一點的時候,開了個小小的送別會。



「阿草,謝謝你這幾個月的幫忙,我會很想你喔。」



「店長,真的很不好意思,我本來應該做滿一年的,可是研究所考試比我

想像中還可怕耶!」



「沒關係,反正飛機還在嘛!你們兩個可是我們大夜的台柱喔!現在只好

全靠他了。」



轉頭面向我時,阿草臉上綻開了笑,像是回到我第一次見到他那晚;那是

個有點不自然的笑容,像是努力讓它留在臉上似地頑強掛著。那一刻我覺

得好心痛,想將他一把抱到懷裡,想給他一個吻,不管那個吻對他而言代

表了什麼。



「你要常常回來看我們喔,反正你還在同一所學校嘛!走個幾步就可以到

店裡來啦!」



「嗯。如果我不小心考上研究所,一定再回來找店長要工作。」



他終於開心地笑了起來,瞇起眼像是要忍住眼淚似的。我伸出手把他拉到

懷裡,旁若無人地抱著他。



「你有什麼困難的話,不管是什麼事,一定要記得我喔,我會一直在這裡

等你。」



我不曉得自己怎麼會說出這種承諾一樣的話。其他人也許沒聽出來,但我

相信阿草懂。我用力抱著他,認真地看著他的眼睛;店裡頭亮晃晃的,我

可以清楚望進他眼裡,看清楚他的眉宇、嘴角,那一一地被我確認著─不

會錯,他是阿草,那個有著瘦小的身體,會安靜地蹲在我身邊陪著我的阿

草。



也是我喜歡的阿草。



「那店長也要來個擁抱喔,阿草。」



他掙開我的束縛,給了我一個曖昧的笑;笑容混在明亮的白色燈光裡,像

是裹著一團白色的雲絮,讓人也打從心底跟著開心起來。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ortry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3)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