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try

沿著學校後圍牆的小門過去，走個一兩百公尺就是學校宿舍。因為都是幾十

年的建築物了，上頭的顏色都透著點古舊的氣氛，不論是老式的灰白色水泥

牆，或是較新式的紅磚窗台，總像是特意強調一樣地點綴些斑駁的痕跡。一

式的窗戶陽台面無表情地面對著大馬路，倒是這樣的陳舊添了點人味。



我們兩個同住在其中一棟的二樓，由窗戶望出去正好對著馬路，嚴重的時候

得用像是電視上對著重聽的老先生說話一般的音量才可以交談，但還好這樣

的情況不多。房間是四個人一間，但因為學生人數並不多，只住了三個人，

我和他，還有一個常常沒回來過夜的學長。

「怎麼樣，你應該詳細對我招供了吧？」



「招什麼供？」



「還裝傻咧，就是那個咖啡廳小女生的事啊！」



他坐在自己的電腦桌前，背對著我，耳中不時聽到鍵盤滑鼠急促地移動敲打

的聲音，和窗口的老舊抽風機略嫌嘈雜的轉動聲。鋁製的桌椅配合著他的動

作偶爾發出「吱吱」的老鼠一樣的叫聲，頭頂的鐵床也像是伴奏一樣地不時

敷衍地發出一點噪音。



我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能盯著他的寬大的背和習慣性抖動的左腳。很難形容

這樣看著他時自己的心情是什麼，我並不是喜歡上他，而身為他的好朋友，

我也很高興他可以找到自己喜歡的女孩，但那梗在心裡頭的情緒意味著什麼

呢？好像某個自己很重要的東西開始不完全屬於自己了一般，這一刻起，有

一部份的他和那女孩有了交集，而那些交集正一點一點地把屬於我的他慢慢

剝離、蠶食。



大概是某種佔有欲作祟吧，我這麼想。



「該說的都告訴你啦！我對你最坦白了耶。」



他轉過頭，拋來一個撒嬌的笑。



「你還敢說，這麼重要的事竟然沒有第一時間就告訴我，真讓我太失望了。

」



「就都還沒有確定嘛，畢竟我只跟她講過幾句話，而且十句裡面有九句是點

千層麵，這樣我怎麼好意思講。我怕一講出來，你會……」



「會怎樣，吃醋啊？」



才剛講出口，我就察覺自己的失言。他不知道我的事，即使是開玩笑，也不

該在這種時候講這種話。



但他像是沒聽清楚，只是自顧自地傻笑。我鬆了口氣，趕緊接下去說。



「那你下一步打算怎麼做？要不要給你一點指導啊！」



我刻意不去注視他的眼睛，怕自己方才的困窘會被他察覺。像是要移注意力

，我回頭打開電腦，但耳朵卻機警地留意著他所發出的聲響。



「要啊，要啊，一定要。」



他猛地從背後伸過手來環著我的脖子，親暱地將頭靠在我肩上。他的身材比

我高大，但因為年紀比我小，不時會有些像是小孩子一樣的舉動。原本我會

下意識地排斥，畢竟自己喜歡的是男生，遇到這些情況難免覺得尷尬。但也

許是因為沒什麼心機吧，他不在意這樣坦率表達情緒的舉動，刻意迴避的我

倒顯得有些多餘了。



慢慢地，有時候我也會跟著他這樣打鬧，像是兩個大孩子玩在一起；有好幾

次還被正好回房間的學長撞見，往往三個人六隻眼睛盯著彼此，半天說不出

一句話。



也許是習慣了他這樣的表達方式，或者只是像某種保護色一樣地配合他這些

舉動來化解心中的尷尬，又或許我是享受著這種兩個男孩之間的親暱吧！那

無關愛情，即使中間存在著一點曖昧的模糊地帶，但我總覺得，只要我自己

不越過去就不會有事；我就像是不時把一隻腳跨過自己的圈圈，伸進我們倆

交集的地帶，試探著那樣的友誼的極限一樣。



只是，我沒有想過，有這麼一天他也會慢慢跨出這個圈子，踩向一個我不會

碰觸的地方。喜歡上一個女孩，對他這樣的男孩子應該是正常不過的事，像

是立春過後，雨水就開始降下，把一切推向一個更蓬勃、繁盛的時節。於是

他會談一場戀愛，慢慢地從我們的朋友圈子移開、脫離。



該替他高興的。



「唉喲，會癢啦！」



我作勢伸了伸懶腰，把他的手架開。換作是以前，也許我會就那麼任由他環

著我吧！



「說正經的，你應該先主動去認識她啊！」



「怎麼做？去店門口堵她嗎？」



「虧你想得出來。又不是去幹架。你不會寫信給她，夾在菜單或帳單裡面啊

！」



他歪著頭想了一會兒，像是在考慮著這樣的做法可不可行。老實說，該怎麼

去認識女孩子，他還真是問錯人了，那又無法套用同性戀間認識對方的方法

，我只好拿電視上常演的那一套來充數。



「這樣很瞎耶！好像你們那個年代的招數。」



「什麼我那個年代？我和你不同年代啊，可惡！」



我回身往他撲過去，佯裝生氣地要哈他癢；他扮了個鬼臉笑著躲開，嘴裡還

不饒人：



「別生氣嘛，我是敬老尊賢喔！」



傍晚的宿舍有點悶熱，即使是開玩笑的打鬧，仍出了一身汗。



「不玩了，不玩了，好熱喔！我要先去洗澡了。你先幫我想一想信裡面要寫

些什麼吧，最好要有文學氣質一點的句子喔！」



「什麼啊，干我什麼事？」



「拜託嘛，你人最好了……」



他又撲了過來，炙人的熱氣夾雜著淡淡的汗臭味推湧而來；我沒立刻反應過

來，只由著他的身體往我移近。



抽風機轟隆轟隆地震動著耳膜，他的呼吸聲放大了數倍似地竟格外清晰。



他抱著我，輕微的手臂力道和上頭黏膩的汗水令我無法掙開。大概是察覺我

沒什麼反應，他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只得訕訕地鬆開手。



「一言為定喔，幫我想。」



我坐在位子上，眼睛直盯著他，腦子像是突然斷了訊號的電視一樣閃動著無

法確認的雜訊。他在門邊脫下身上的襯衫，拿了臉盆打開房門走了出去。門

「碰」地一聲關上，像是故意提醒我一樣地發出了巨大的聲響。我從空白的

意識中清醒過來，空氣中像是還殘留著他的氣味一般，凝滯一樣地沒被他帶

走。



到底怎麼了，為什麼會對他有那種感覺？



我開始無法確定自己的想法了，曾經以為是單純的朋友感情，是不是在不自

覺中被填以愛情的內涵─而更糟的是，這只會是我自己一廂情願的陷溺。房

間裡的空氣像是不再流動一般地只在我身周打轉，我敲了敲額頭，希望可以

除去剛才混亂的思緒。



站起身，我沿著樓梯走向宿舍的樓頂。



通往樓頂的樓梯間一直是暗暗的，天花板上的日光燈像是永遠沒有換過一樣

，總像拼命擠出所有餘力一般地發出微弱昏暗的光線，覆以夜晚某種迷離的

光彩。打開頂樓生誘的鐵門，迎面的夜風瞬間灌了進來，剛才流過汗的身體

透出些許涼意。



「呼。」



我長長地吁了口氣。



從小我就對頂樓有種嚮往，雖然自己家一直是平房，沒有機會擁有什麼頂樓

陽台，但不知道為什麼，這樣的空間對我而言有種莫名的吸引力，像是某個

可以通往另一個空間的通道。自從知道自己喜歡的是男孩子，我就常習慣性

地會跑到宿舍的陽台，那彷彿連接著我內心裡頭不為人知的一個所在，在裡

頭堆著我所有不敢對別人講的祕密，不敢有的念頭，和不敢做的事；在這個

空間裡，我可以完全放鬆，作自己。



儘管那一切只是想像，事實上的頂樓並無法滿足我這些隱晦的念頭。所以，

大部份的時間，這兒只是提供一個我可以稍微喘口氣的地方罷了。



我走到靠近馬路的一側，望著路上流星閃逝般的車燈，耳中聽到的是此消彼

長的引擎聲，在空氣中劃出一道道長長的線條般在眼裡留下淡淡的殘影。方

才滯留在腦子裡的混亂一點一點地被夜風帶走，混入那一道道的聲線中。



從這兒抬頭看天空，四周的光害使得星星並不明顯，只約略可以數出一些星

座，而多半也是殘缺不全。背靠著陽台半人高的圍牆，我仰著頭，閉上眼睛

享受微涼的空氣，想起以前交往過的打籃球的男孩，想起剛才他脫下襯衫時

的背影，也想起他要我幫他寫信的事，這小子，怎麼拜託我這種事？



「不好意思，同學，不好意思……」



聲音從身前傳來。我睜開眼睛，一個逆著光的黑影佔據了我的視線。



「不好意思，打斷你的…唔…沈思。」



他發出了一點笑聲，我稍稍移動位置，看清楚他的樣子。是個高高壯壯的男

孩，身上穿了背心和短褲，就是一般在籃球場上常會看到的穿著。我微微抬

頭，盯著他留了鬍疵的下巴和上唇短短的鬍子看了看。他戴了副細邊的眼鏡

，那和他的略微粗獷的臉型有點不搭，感覺像是刻意地要緩和整體看上去的

感覺而特意選的眼鏡。



戴眼鏡的男孩盯著我，仍發出輕輕的笑聲。



「有什麼事嗎？」



「你有打火機嗎，向你借個火。」



他把手上的煙湊過來，Seven 的淡煙，我認得那個標誌。夾著煙的手勢可以

看出他可能才學會抽煙，感覺就像是平面廣告裡只拿著煙作作樣子的男模特

兒。想到這兒，我發現自己竟偷偷注意了一下他的身材。



「抱歉，我沒抽煙。」



「啊！喔。」



他失望地手把煙放回盒子裡，把視線落回我臉上時，又靦腆地笑了笑。



「真的很不好意思，打擾你閉目養神了。」



「沒關係。」



我轉過身望向馬路那一邊，他竟也沒走開，移到我旁邊同樣倚在圍牆上。我

有點不安，感覺自己的領地被入侵了般有點生氣，但卻無法叫他走開。如果

就這麼離開好像也不太好，好像是說「我不想和你站在同一個地方，你留在

這兒，所以我就走」一樣，總覺得不太尊重對方似的。即使我並不認識他。



戴眼鏡的男孩似乎沒什麼耐性，才站了一會兒就換了好幾種姿勢，不時發出

「啊」、「嗯」的嘆氣聲，像是刻意發出想讓我聽到一樣。一開始我會特別

留意他的一舉一動，也許出於某種熟悉感吧！Seven 淡煙、打籃球，即使他

們長得一點都不像，仍讓我不自覺地想看看他。



像是終於下了決定似的，他往後退了一步，隨即兩隻手撐在陽台圍牆邊緣作

起伏地挺身，渾似沒有我這個人在旁邊一樣。我覺得有趣，索幸看看他還要

做些什麼。他大口喘著氣，上臂的肌肉線條因為用力的關係緊繃著，淌著汗

的皮膚在朦朧的夜色微微反光。食色性也，慢慢地我也不再避諱自己的目光

，大喇喇地淨盯著他瞧。



偶爾會有點風吹過，他沾著汗的短髮也跟著輕微晃動，身上的背心因為汗水

的關係緊貼著身體，襯出他不錯的身形。我游移著目光，落在他的隱現的側

臉線條。



很好看的男孩子。



他猛地轉過頭，望向我的眼神透著一絲狡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