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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芥連夜趕回桃園。揮手道別時,他還送了我一個飛吻。



「別想太多,快回去休息了。」



我點點頭。看著他的臉,彷彿有隻手靜靜地順著某個方向在心上輕柔地

撫摸著,一種令人安心的觸感。



他的車子轉過前面的彎道,消失不見,我站在路旁發了一會兒呆。不知

道為什麼,又開始有種不太落實的感覺升上來,像是胃裡頭湧上來的某

種讓人想嘔吐的味道停留著似的;彷彿前一刻和他在一起的情景像作了

場夢,身體似乎想平衡這樣的落差而煩燥了起來;深夜,靜得出奇的街

道,那種被遺留下來的孤獨感,不由自主地從心底翻了上來。



一天裡面,心情的起伏實在太大,我突然害怕自己是不是做錯了,對不

起爸之後,又對不起阿中,而內心隱隱覺得,對阿芥,這麼做是不是真

的公平?



只是,愛情裡又何嘗有公平可言?阿中對我的付出,阿芥給我的感情,

兩者的重量是我不能放在天平上去衡量的;何況,我心裡的天平早就失

去所謂的絕對了。



握著他送給我的吊飾,我慢慢地走回家。經過附近的小公園時,我突然

想起了小時候和小妹在裡頭遊盪的日子。



午夜的小公園透著些許涼意,我趿著拖鞋,信步走到秋千架那兒,坐在

其中一個秋千上晃著;微抬起腳,試著讓自己離開一直踩著的土地─那

是種飛翔的感覺吧!身體騰空,耳畔風生,所謂的童年記憶突然熟悉了

起來,那是一段美好的時光,像是一家人圍坐在餐桌前禱告一般的那種

美好;沒有歧視,也沒有隱瞞,自己可以真實地活著;美好的親情,美

好的愛情……



直到秋千慢慢停下來,自己不得不走下來面對現實的世界,和自己。



抬起頭,我深吸一口氣,望著滿眼的星星,突然發現自己已經有很久不

曾抬頭看星星了,都快忘記自己身邊這垂手可得的感動。



以前,和他一起到北投泡溫泉,他曾教我認識了許多星座,細數著關於

它們的一段段愛情故事。那時,我們只是好朋友,即使我曾經想像著在

他身上汲取片刻類似愛情的觸覺與溫度,但道德上的界線卻不容我逾越

半步,而對於彼此的「不同」更讓我謹慎地與他保持距離。



只是心理上,我無法克制地喜歡上他;那種屬於感情上無法自欺的直覺

是我沒辦法以距離去計算的。



如果他還在,我想我還是不敢對他說出自己的真心話吧!也許我們之間

,最好的距離應該是友情,而不是愛情;我不敢說自己真能固守一方沒

有絲毫逾越,但我越是怕失去他,我就越小心地提醒自己:勉強要跨越

這條界線,對他或對自己都是傷害─我不願他受傷,所以寧可自己一人

默默地壓抑著。



坐在秋千上,被這些過去的回憶惹得有些焦燥,我用力往地上一撐,在

無人的公園裡盪了起來;越用力,秋千盪得越高─如果愛情也這麼簡單

就好了。



然而,究竟哪個高度,才有我可以容身的位置呢?



※ ※ ※



隔天,我逃回台北。



其實爸沒有再說什麼,但一言不發的他反而讓我更難過。也許他對我已

經絕望了吧!他或許後悔有我這個兒子也說不定。一大早他默默地幫媽

上香,對他來說,坐在客廳裡的我就像一團透明的空氣,黑白照片裡的

媽還比我更有存在感也說不定;妹安慰我說,也許過陣子爸會理解的。

但我沒答腔,只是單純地意識到,這個家,也許不再是我最後的避風港

了。



回台北,雖然遠離了爸的視線,卻也有我無可逃避的問題得面對。



只是,除了回台北,我還能上哪兒去?



我曾經想主動和阿中聯絡,卻不能好好地平復自己的心情,總覺得電話

拿起來,意識就沒了主。我想我是害怕吧,心裡頭那股沈重的罪惡感讓

我無法面對他。阿芥打過好幾次電話來,甚至說要出面幫我和阿中談清

楚。



「這是我的事,你讓我自己解決。」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再說,這件事和我也脫不了關係啊!反正我臉皮

厚,讓我去跟阿中講,都是我這個第三者不好,你是不堪其擾,不得以

才……」



「芥,拜託你,這件事讓我自己想辦法。還有,我們的事,希望你先不

要告訴任何人。」



「連我的朋友也不能說?那阿傑呢?我們一定得愛得這麼偷偷摸摸嗎?

笙,我愛你,我恨不得讓所有人都知道啊!」



熱戀中的人總是這樣吧,恨不得讓所有人見證他們的愛情。只是,我和

阿芥心裡都明白,兩個男人的愛情永遠有它隱晦不可示人的一面,和那

種說不出口的悲哀。也因為如此,一旦抓住這樣的愛情,更讓人想好好

地保有,畢竟那就像在無止盡的永夜中落在眼裡的一點光,微弱,卻猶

有餘溫。



而我們靠著這樣的溫度,活著,在這樣的世界裡。



「我知道,不就夠了嗎?芥,就當幫我的忙,好不好?」



電話那端一陣沈默,我可以想像阿芥苦惱的表情。我了解他,他的個性

和我不同,對於喜歡或討厭,他往往直率地表現在言語、肢體動作中,

他的愛情是渴望陽光洗禮的。



「芥,好不好?」



我再問了一次,他輕輕地「嗯」了一聲。



「謝謝。」



「算了,算了,誰叫我那麼喜歡你。只是,如果你真的覺得說不出口,

我可以……」



「我知道,我會解決的。」



話雖這麼說,但我心裡頭卻一點把握也沒有。



下了班,我一個人在街上漫無目的地閒晃著,一邊想著阿中的事。



「Henry!」



我嚇了一跳,回過頭,身後站了一個男人,微笑望著我。



「啊,好…好久不見。」



「是啊,好久不見,你有好一陣子沒到我那兒喝咖啡了。」



「嗯,是啊…最近比較忙,所以……」



「走吧,我的店就在前面,去坐坐吧!」



他打斷我的話,直接了當地邀我,也許知道「忙」只是個藉口吧!一時

間我找不出拒絕的理由,而且不知道為什麼,他的邀請裡隱然讓人有種

無法拒絕的善意。他一說完,逕自往前走,我也就自然地跟在他後頭。



「還是一樣,熱巧克力?」



我點點頭,但心裡頭很驚訝,他還記得我第一次喝的是巧克力。



他走到吧台後,熟練地在那裡忙著,每個肢體動作仍像我初見到他時一

樣,帶點節拍似的讓人不自覺地注視他。他不時望向我這邊;和我四目

交接時,便對我露出和煦的笑容。



「你有心事吧?」



坐在我對面時,他這麼問。



我沒點頭也沒搖頭,只是像確認什麼似地攪拌著馬克杯裡的巧克力,聞

著那上頭氤氳著的濃濃的香甜氣味。



我轉動著杯子,小心地捧起來吸了一口。



「真好喝。」



放下杯子時,我發現自己不自覺地學了阿中的習慣。馬克杯的把手對著

Vick的方向,上頭是他漾起笑容的嘴角。



「會讓人覺得幸福的味道。」



他輕輕點頭。因為動作不大,也許只是我的錯覺也不一定,也許只是這

麼以為,他點了頭。



「想聊聊嗎,你的事。」



「嗯。」



就著巧克力在心裡頭升起的溫度,我慢慢地把我的情形告訴了眼前的男

人,爸說過的話,阿芥的擁抱,和阿中的溫柔;就像找到了傾訴的樹洞

一般,我毫無保留地把一切說出來。



店裡的燈光亮起,女孩走過來幫我換了杯巧克力,也幫Vick倒了新的咖

啡。我停了口,看著杯子裡形成的咖啡色漩渦。



我向女孩倒了謝,她笑著轉過身,染成暗紅色的短髮在燈光下像在發亮

。她回到吧台,我的視線重新落在Vick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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