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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之間，我好像沒有清楚意會到阿芥到底說了什麼，但他口中「男朋

友」那三個字卻清晰地在我腦中響著。



所有的人都像石膏一般固定在原地，怕打破沈默似地；我看著阿芥，又

望了望爸的臉。他臉上看不出明顯的表情，蜿蜒在他額上的皺紋此刻像

更深刻了似的陷落，分別出光與影的交錯。



「開玩笑，開玩笑的啦，你們怎麼了……呵呵。」



阿芥的笑聲不協調地在客聽裡盪開，是那種乾乾的，被壓遍了似的笑法

。但沒有人跟著笑，各自思考著什麼一般的安靜還是持續著。爸，小妹

，還有我，任由阿芥的聲音凝聚、散開。



「伯父，剛才的話你別當真，我跟阿笙只是普通朋友而已；我就是這張

嘴不好，開玩笑也不會看場合，你不要生氣啊！」



阿芥似乎也急了，看著我們幾個人凝重的表情，也不自禁地收斂起他吊

兒郎當的個性，著急地打圓場。



他轉頭看了我一眼，目光中有著溫柔的神氣。我心裡微微升起一股暖意

，依稀記起那一夜，他壓在身上需索著我的身體；我感覺耳根發熱，不

自覺地避開他的視線。



為什麼是阿芥？這個時候，給我這樣的感覺的，為什麼會是阿芥？



儘管我心中對阿芥的出現帶著疑惑和恙怒，但他的確緩和了方才爸和我

僵持的情形。雖然爸仍不太搭理他的話，但阿芥那總帶著一絲嬉皮笑臉

的個性卻和爸慢慢聊了開來。



小妹悄悄走到我旁邊，把我拉到廚房。



「哥，那個人是不是……」



我朝她搖搖頭，但心下卻有點遲疑。



「那他也是……嗎？」



我知道小妹不是故意，但她欲言又止的語氣讓我覺得自己很不堪。



看看錶，已經過了三個多小時了，不知道現在阿中到哪裡了。我有點害

怕阿中出現時，爸臉上會是什麼表情，我一直覺得自己有義務照顧阿中

，不要讓他為我的事擔心，但現在，我卻連自己的事都處理不了。



不管小妹再怎麼問，我都不想再多說一句了。好像只能等著一切發生了

，如果今天就得把一切都坦白，那我就站在這兒，不閃也不避。



※ ※ ※



當重疊的時針與分針錯開時，我開始擔心起阿中；都過十二點了，他說

要下來，也應該已經到了。



我害怕失去自己所愛的人，尤其我曾經經歷過那樣一段日子。但無可奈

何的，我總是讓思緒在那些回憶中陷落；我打著阿中的手機，一遍一遍

地任它響著，但阿中沒有接。



爸早就進房睡了。他只在進房間之前對我拋下一句「你也早點睡」，但

那語氣陌生地讓我覺得我們不像是父子。阿芥隨意地和我聊著，我卻沒

有心思去管他說了什麼。



過了好一會兒，我才想起一件事。



「你怎麼會突然到我家來？」



「心有靈犀啊！嘿嘿……」



我瞪了也一眼，他蠻不在乎地笑了笑。



「開開玩笑嘛！我晚上打給阿中的時候，他跟我說了你的事。」



「嗯。然後呢？」



「然後我就下來啦，想說來幫你解危的，沒想到沒有人領情啊！不過你

也太衝動了吧，我還以為你是那種會把一切考慮清楚才向家人come out

的那種人，沒想到……」



面對他的數落，我低低地哼了一聲，但他也不在意，隨即改了口。



「不是我自誇，像這種情形，你的阿中下來大概也沒什麼用，非得我這

樣的人才有辦法；你看，伯父不是心平氣和地去睡覺了。」



「我可沒請你幫忙。」



「沒關係，你不感謝我就算了，反正我是自願的。」



嘴巴上這麼說，但其實我心裡頭仍不得不承認他說得沒錯，如果是阿中

在場，也只能陪著我承受這一切，卻緩和不了爸的脾氣。



「所以，你就為了這件事下來？」



「當然啊！不然你當我來這裡買地方名產啊？」



胸口一陣發熱，我竟無法回應他的話；他就為了這件事開車從桃園下來

，就為了這件事……



「對了，你打給阿中做什麼？」



「唔…那已經不重要了，呵呵……唉呀！」



阿芥終於意識到時間已經很晚。他站起身，不經意地又看了我一眼。



「我也該回去了，明天學校還有事哩！」



我還想再問他，但他已經先一步走到門邊。



「送我下樓，可以吧？」



鐵門在身後掩上，我跟在他後頭。



「我記得你說過，小時候你都和你妹坐在門口等你爸回家，是吧？」



我含糊地發出一點聲音代替回答，不知道他為什麼提起這件事。



「那時我就想，真希望那時候陪在你身邊的是我，我可以緊緊地抱著你

，不管眼前的黑暗中藏著什麼……」



他停了半晌，轉頭盯著我的眼睛。



「我真的很喜歡你。」



無論何時，我總不自覺地在自己和阿芥之間保持著一段距離，不只是因

為阿中的關係，而是我覺得阿芥和我是完全不同的人，在他身上瀰漫著

某種不安定的氣味，那讓我感到危險；他是個太鮮明的人，那讓我沒有

安全感。



可是，當他平靜地說出「我真的很喜歡你」時，我明確地感覺到自己的

心在動搖，所有的顧忌都渺小地看不見、聽不到。那不是阿芥的語氣，

但的確是從他口中說出來的。一瞬間我激動得想哭，卻逞強地忍住這樣

的衝動。



「我……」



「你已經有阿中了，我知道。」



我們一前一後沈默地走下樓，腳步聲清楚地在樓梯間發出生硬的聲響，

略舊的日光燈管無力地照著阿芥略瘦的背影，但那卻巨大地佔據了我的

視線。那晚他身上的溫度和味道，他看著我時溫柔的眼神，和他剛才說

話的語氣，所有片段交錯著滑過腦中。



我真的很喜歡……



下一秒，我已經從身後抱住他，用盡全身的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