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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像可以看到自己和爸之間隔著明確的什麼,刀劃開一般的切口。

坐在這一頭,我清楚看見爸臉上的表情,沒有明確的喜怒,悲傷或驚

訝。



那是意味著,失望,嗎?



我很後悔,真的很後悔。不應該是這樣的。時鐘清楚地在耳中像敲下

錐子似的留下聲音和痕跡,屬於前一刻的我,在爸眼中還算正常,只

是有點沈默的兒子;也許不盡如人意,也許對什麼事都不置可否─但

至少,我和爸之間仍有細線一樣的感覺連繫著。



爸放下碗筷,站起身走進房間裡。



線無聲地斷開。我摸索著那樣的連繫,但伴著爸的離開,四周的氣味

、聲音都在瞬間抽換過似的。黑暗的樓梯口,熟悉的爸的身影被吞沒

了一般。



「哥,哥……」



妹小聲地叫著我,拍了拍我的肩膀。



「哥,你還好吧?」



小妹的聲音終於傳入我耳中,先是聲音,漸漸地空氣中的溫度和氣味

才又想起來似地流動起來。



我硬擠出一絲微笑,但似乎不是很成功。她擔心地看著我,像是努力

想說些什麼,但嘴唇終究只是動了動,沒發出聲音。



「我沒事……」



剛才那種混雜著緊張、恐懼和不安的心情,這時候反而平靜了下來。

我可以感覺到自己心臟跳動的頻率緩和了下來,但腦子就像被淘洗過

一樣,不知道這時候該有什麼情緒表現;害怕,還是釋懷?



我們默默地收拾著餐桌。把碗筷放進水槽裡時,她終於開口。



「哥,是真的嗎?」



是,真,的,嗎?



那個聲音在空洞的腦子裡響了幾次。



※ ※ ※



「是真的。」



阿中的電話在八點過後打來,我告訴他剛才的事。



「可是你不是還沒有打算要…怎麼突然……」



「我自己也不知道。等意識過來時,自己已經講出口了。真是很槽糕

啊!」



我故意讓自己的聲音聽來輕鬆些,因為不想讓阿中擔心。



「笙哥,我下去找你好不好?」



「不用啦,你忙了一天,也累了。畢竟這是我自己的事,我應該自己

負責的。」



「可是,我希望這時候可以待在你身邊……」



我把阿中的話靜靜地在心底反覆念了幾次,慢慢在心底升起一絲溫暖

。有這麼一個人在關心著我,那樣關懷的溫度就像雙手握著一罐熱咖

啡,感受著由手心漸漸暈開來溫熱。



我沒阻止他,事實上,我的確希望有人能在這時候陪著我。



我需要這樣一個人。



※ ※ ※



爸房間的門一直緊閉著,彷彿之前從沒打開過,而以後也沒有開啟的

打算似的。凝視著那扇門,會覺得那和兩旁的牆就像混在一塊似地分

辨不出來了,白色的安靜的牆。



走到客廳,妹抬頭看了我一眼。



「哥,你不去找爸談談嗎?」



「談什麼呢?讓他更失望,更難過嗎?」



她注視著我,好像我臉上有什麼東西似的。我不自在地轉過頭,假裝

審視客廳掛著的字畫。



「哥,你有,男…男朋友了嗎?」



妹好不容易才講出「男朋友」三個字,那完全不像是她平常爽快的口

氣,但卻不改她有話直說的個性。



「有或沒有,能改變什麼嗎?」



「如果沒有的話,也許…也許你可以試著去交女朋友,就當這一切沒

發生過,爸也會比較放心,大家都……」



「妳能當這一切沒發生過?妳覺得如果我現在帶一個女孩子回來,說

這個人是我的女朋友,妳心裡不會有疙瘩在?」



小妹靜靜地想了一會兒,沒再出聲。我知道我不該把問題又丟回給她

,這本來就是我該解決的。



「還是,你已經交了男朋友了?」



她不死心地追問。



「我說過了,有或沒有,並不能改變什麼。」



這樣的對話好累,我並不想拼命去說服什麼,那不是我的個性。



「哥,你是個膽小鬼。」



我不作聲,只是把視線停留在眼前的一點。



「不管我和爸的想法是什麼,既然你喜歡的是男的,你就應該說服我

們啊,你要改變我們的想法啊!你這樣閃閃躲躲的,你以為一切就會

雨過天晴嗎?」



「你們不懂……」



「我們是不懂,不知道你為什麼會喜歡男的不喜歡女的。那你就要說

給我們懂啊!你試過沒有?」



「我……」



妹的呼吸聲用力而急促,那樣強烈的質疑讓我怔怔地說不出話。我任

性地想著,為什麼我必須受到這種質疑,為什麼他們不能用平常心看

待這件事,為什麼他們不能夠像談咖哩飯該放雞肉還是豬肉一樣地回

答我:



「喔,原來你喜歡的是男的啊!」



然而我卻沒辦法回答小妹的話。是我自己築起的牆,像蛤一樣地閉起

自己的殼;他們曾試著在外頭敲了半天,卻永遠只聽到他們自己的回

音。



但我該怎麼說出口?阿傑的事發生後,我根本不敢想像如果被爸知道

我的事,他會有什麼反應;即使現在事情已經發生了,那仍然不真實

地令我無法相信。



「你連自己最親的親人都不能坦白,你還希望誰可以了解你?」



我明白妹說的每一句話,那就像針一樣直接刺進我腦中,毫不保留與

掩飾的尖銳的話。可是,那卻也是最悲哀的事啊!連自己最親的人都

無法說出口,都必須警戒地豎起防衛的刺;活在這樣的面具下是誰都

不願意的。



她不再說話了,也許在等我說些什麼,也許只是暫時讓她的呼吸平順

下來。我們就這麼坐著讓時間靜默地流過,那樣的感覺竟像永遠,無

止盡的長河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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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rtry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3)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