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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裡頭暗暗的,爸似乎不在家。



「大概出去運動了,我來弄晚餐。哥你開了那麼久的車,先去洗個澡

吧!」



打了通電話給阿中,他說他還在開會,晚一點再打給我。



「沒事,你忙吧!」



我細細想了小妹說的話,漸漸地卻弄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想什麼,像是

盯著一個畫面許久之後,會發現自己其實只是凝視著一個點,卻不知

道畫面在傳達的是什麼意思。也或許我只是下意識地在逃避這樣的問

題吧!



我常不知道自己究竟需要什麼,需要一個媽媽,或需要一個喜歡的人

,但那卻總不是自己可以掌握的。當知道世界並不是圍繞著自己在運

轉,而現實也不是能盡如己意時,我學會了封閉自己的需要。我只要

求靠我自己可以得到的,我不需要別人,也不期待別人會需要我。



阿中曾跟我說,我是個很獨立的人。只是,我也有軟弱的時候,失去

第一個男人的時候,那晚偎在阿芥懷裡的時候…我有我不願承認的懦

弱和不成熟,但卻刻意地埋藏它,把那從自己身上去除。



這樣想著,我會不自覺認為自己其實和爸很像,我們都把自己最脆弱

的部份好好地隱藏或忽視,以為那不存在。就像在阿中面前時,我也

總是表現出一副成熟的哥哥的樣子,可以屏障著,保護著他。



思緒繞了半天,還是回到我和阿中的事。和阿中在一起已經快三個月

了,我卻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真的抓到那種所謂「愛情」的感覺;我這

樣說也許對阿中不公平,但不知道為什麼,現實總讓我覺得害怕,怕

在一起過得太順利,也怕自己只是把阿中當成孤獨的替代品。



而其中,也包括了阿芥的事。



也許我想得太多,沒來由地讓這麼多事困住自己。走進浴室,我讓冷

水當頭淋了下來,獲得片刻的清醒。



三個人一起坐在餐桌前,好像是好久以前的事了。我記不得上一次一

起吃飯時的情形,好像不是個事實似的,結果老覺得自己挾菜或扒飯

的動作都很不自然。



「阿笙很久沒在家吃飯了吧!你該嚐嚐小妹的手藝的。」



「你敢說出『難吃』兩個字就給我試試!」



小妹搖著筷子語帶威脅地說。爸笑了,我聽見他發出的笑聲,不帶勉

強的自在的笑聲。



「那我說『很難吃』或『真難吃』總可以吧!」



「可以,那我賞你筷子吃。」



「你們就歇一歇吧,難得一家人能團聚吃頓飯。」



爸雖然口中這麼說,但語氣裡還是掩不住一股笑意。今天晚上爸的話

似乎特別多,也許就像妹說的,其實我該多回家,爸嘴上不說,但心

裡總希望一家人可以常聚在一塊兒吃頓飯。



「爸老嫌我作的菜不合口味,他就常誇你作的咖哩飯,我覺得很不公

平耶,我就不信我作菜沒你行。」



「我的咖哩飯可是媽親手教我的喔!」



「那就不公平了,媽可沒教過我作菜啊!」



「是啊,如果你媽還在就好了……」



我瞪了小妹一眼,沒想到她也回瞪我,好像在說,還不是你先提起媽

的。餐桌上暫時安靜了一會兒,也沒人嫌妹的手藝如何。小妹故意轉

了話題。



「哥,你要娶老婆的話,她的廚藝可得過爸這一關喲!」



「是啊,阿笙,什麼時候帶個女朋友回來給我們看看啊?」



「對,爸,問他,問他,煩死他。」



我偷偷給了妹一個白眼,沒想到她竟在一旁作鬼臉。



「女朋友,沒有啦!沒什麼時間,所以暫時還不去想這件事。」



「藉口啦,爸,一定是藉口。」



「吃妳的飯啦。」



「你年紀也不小了,小妹都有個固定的男朋友了,而且,你看比你小

的阿傑都結婚了,雖然…你自己得多留意,遇到好的女孩子就要把握

啊!」



「有好的男孩子也可以啦,像阿傑表哥他不是……」



「妳在胡說什麼!」



爸突然大聲地制止了小妹的話。



「我,我開…開玩笑的啦,我是幫哥著急嘛!」



小妹大概被爸嚇到了,講話的聲音和口氣都弱了許多。



「有些事是不能開玩笑的,妳也別老把阿傑的事掛在嘴邊,再怎麼說

,那些事總…總是不夠光采,女孩子家別到處說這種事。」



小妹咕噥著像還有什麼話想說,但終究還是沈默下來。



「爸,阿傑的事不是你所想的那樣,他和那個男孩子,他們……」



「就是人家說的什麼同性戀,對吧!真搞不懂,兩個小孩子好好的,

怎麼會去做這種事。」



「那也不是什麼…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啊,爸,你……」



爸悶哼了一聲,沒答腔。



不知道哪來的一股氣憤湧了上來,對爸的反應我突然覺得很生氣;我

當然可以一笑置之,反正只是別人的事。但沒來由地,我對這一切感

到生氣,不只是爸的態度。



受夠了。我好像就是想到這三個字,對於所有的一切,無法公開,被

其他人所誤解,活在面具之下,對這一切我都受夠了!



「我以為你可以接受他們的,你還要他叫你舅舅的。」



我不自覺地提高了音量。



「接受什麼,他們的事,我也管不了那麼多,但是在我們家是絕對不

能發生這種事的!」



「難道你沒有想過,如果你的兒子,我也是…那你……」



才說出口,我馬上就後悔了。方才湧上來的憤怒一下子消散了,像沒

存在過似的。我並沒有預期要說這些話的,更沒想過是在這時候講這

些話。但語言進行得太快,腦子還沒來得及跟上;想改口,卻已經來

不及了。



而且,我確信爸聽到我說的話了。



空氣靜得出奇。我甚至懷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我吞了一口

口水,那聲音乾乾的,但聲音還存在。彷彿可以感覺到心臟跳動的頻

率,那股擊打的力道。客廳的時鐘像是把時間一點一點地刻下似的,

發出古老而嚴肅的輕響。



喀,喀,喀……



這時我腦子裡竟浮現一個畫面,小時候和小妹坐在門口等爸爸回家的

畫面。無聲而黑暗的樓梯口隱藏著不可見的,像會隨時冒出來的陌生

的什麼,而我在原地等待,等待一個確實的,存在的影像或聲音。



但,那頭卻依然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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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rtry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6)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