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說著那些事時,其實我一直努力不去注意阿芥的表情;因為剛才我被

他抱在懷裡,對他說這些話總難免引起一些情緒上的波動,像被抓到

什麼把柄似的手足無措。



「我都不知道,原來……」



阿中隔了好久才說了這句話,但卻只是個沒有結尾的感想。



我看看阿芥,他揚起嘴角,把手上的紅酒湊進嘴邊。



「噁…阿中你買的什麼酒,味道像感冒糖漿嘛……」



阿芥吐了吐舌頭,完全無視靜默著的我和阿中。



他把杯子裡的酒一股惱地倒進廚房的水槽裡。



「喂,我辛苦買來的耶……」



「喝起來這麼難過,還留著幹嘛啊!反正也喝了一口啦,嚐過味道就

好了……」



他停頓了一下,認真地看著我。



「何必老記掛著,該放的時候,就放得瀟灑點。」



我盯著他的臉,一個字一個字地想著他說的話。該放的時候就放得潚

灑,難過的東西,留著幹嘛…這個道理,我何嘗不知道呢?



「不然,都給你喝好了。」



像是打圓場似地,阿芥把整瓶酒推給阿中。



我不可能把過去的一切完全埋葬,對於以前曾經發生在我身上的事,

那已經像個痕跡烙進腦子裡,從此我知道我在那時候曾經得到和失去

了什麼。想放掉,除非我從此不再喜歡男人。



阿中在我杯子裡又倒了一些酒,那顏色看起來似乎暗了些;我想著剛

才阿芥說的話,卻沒發現自己竟一直默默注視著他。



「笙哥,你們先到客廳去吧,這裡我來收就好了。」



阿中體貼地說。



「這怎麼對,我才沒那麼不識相咧!這裡我來收,阿中你扶他出去,

別在這裡礙事了,去去去!」



他們在我面前爭辯著,但我卻提不起勁說些什麼;腦子很累,一下子

被太多事佔滿,我需要點時間消化掉。



※ ※ ※



放假時我回了南部一趟。



小妹說,媽的忌日快到了,爸要我們今年都能在家。



「以前他不是都要我們兩個迴避的,今年是怎麼回事?」



坐在房間的床上,阿中用我的電腦在一旁上網。我拉開窗簾,讓外頭

的陽光直射進來。那光像某種聖潔的存在一般,名副其實地「灑」在

白色的床鋪上,一切的聲音都像被那光吸進去似地;阿中在那樣的光

線裡坐著,一具安靜的身體。



「誰知道?我本來以為他大概是怕我們看到他哭的樣子,他這個人最

愛面子了。」



我的確沒看爸哭過。難過和高興,他都不用眼淚表達,也許這是他那

個年代對男孩子的教育方式吧!有時候我會希望爸能哭出來,我不想

看到他壓抑著的樣子;但另一方面,又隱隱覺得害怕,怕看到他真正

哭泣的模樣,對我來說,爸的形象就好像世界成立的原則一樣的東西

,那原則被動搖了,自己熟悉的世界也會跟著那一起瓦解似的。



「我知道了,我會找時間回家。對了,妳的考試準備得怎麼樣了,不

是打算考插大?」



妹隨便敷衍了幾句,我知道她最怕別人問她這個。



「你別說我了,你自己的婚姻大事才叫人著急吧!哥,你不快結婚的

話,什麼時候才能輪到我啊?」



「妳才幾歲就煩結婚的事,真不害臊啊!」



「有什麼好害臊,誰說女生就不能積極點的。」



大概是我聲音大了些,阿中回頭看了我一眼。我看著他,腦子裡盤旋

著小妹剛才提到的結婚的事;那像個遙遙無期的夢一般…不,那時我

才發現,我壓根沒想過結婚的事,和阿中在一起後,好像還沒考慮過

將來。



很虛幻啊,將來。



掛上電話,我俯身在他額上親了一下,那樣的感覺很奇特,我們像是

被放在一幅名為「清晨床邊的夫妻」圖畫裡的兩個角色,只是,我們

都是男的。



※ ※ ※



阿中自己的公司也忙,放假時我就沒邀他一起回去。我自己的心態很

奇怪,明明沒辦法在眾人面前明白顯示我和阿中的關係,卻偏偏希望

別人能看到我和他在一起的樣子。或者我還希望他們看到什麼呢?我

真的不知道。



車子下了高速公路,道路的風景變得有些陌生;那好像也不能用陌生

來形容,就是覺得路旁的景色像是從心裡頭浮現出來的,卻又找不到

正確的關聯性…對不上,單純的記憶上的失焦。



「哥你很久沒回來了吧!」



小妹在市中心的公司上班,我順路接她回去。



「好像三、四個月而已,不算久啊!」



「你還說呢,家裡就我和爸兩個人,整天大眼瞪小眼的……」



小妹咕噥了幾句,隨手玩著我車上的吊飾。



「好可愛啊!哥,這你買的?」



「朋友送的。」



她看著阿中繫在我照後鏡上的小吊飾,那是和我送給他的手機吊飾同

一個系列的玩偶。



「女朋友嗎?嘿嘿,難道……」



「普通朋友啦,妳嘿個什麼勁。」



「臉都紅了,還狡辯!」



我著急地望了望照後鏡上自己的臉。



「騙你的啦,瞧你緊張的。」



小妹自顧地笑了起來,真拿她沒辦法。我把車子轉進右側的巷子,右

手邊小公園裡的籃球架還是和以前一樣,空氣中慢慢有股熟悉的味道

在凝聚。



「說真的,哥,你為什麼都不太常回家?」



她突然冒出這句話,一時間我倒不知怎麼回答。我凝視著鏡子裡漸漸

遠去的球架,記憶像被拉長了似地隨著延伸著。



「回家,做什麼呢?」



「看看我和爸啊,其實我知道,爸是很希望你常回家的。」



我默不作聲地看著前方,一棟棟長相相似的公寓大樓並沒有給我多少

「家」的實際感受。我們是在媽死後沒多久才搬到市區附近的公寓,

小時候覺得很不能理解為什麼得搬家,這樣不是離媽媽更遠了嗎?



曾經那個有著媽親手種的小樹,全家一起整理的花圃的家,都成了記

憶深處的,車窗風景一般的片段,隨著時間的過去而慢慢往後退去。

漸漸地,陰暗的樓梯和冰冷的鐵門進駐腦中,構築了一幅幅家的圖像





「可是,爸,需要我嗎?」



我像是在問著小妹,卻也像是在問著自己。爸需要我嗎?他總是一個

人承受著一切,不必倚賴著任何人。空間沈默著,車子無聲地停在附

近的停車位,小妹拿出鑰匙開門。



站在家門口的鐵門前,她反問我。



「那你呢?你需要爸爸嗎?」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ortry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