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try

再度清醒時，阿芥還躺在我身邊，四周仍籠罩在漆黑的夜色中，但已

經依稀可以看清楚他身體的輪廓，那像是在黑暗中浮現出來的弧線，

稍不注意就又會遁入黑暗似的。



他睜著眼睛直往我身上看，那樣的眼光讓人很不自在。



「你臉紅啦，呵呵。」



我沒答話。太多的情緒一下子擠進腦子裡，拼命想找到自己的位置似

地在腦中推擠，但卻又有種空白一樣的無力感湧出來；那讓我無法明

確地釐清楚，只好沈默以對。



「怎麼了？」



他語氣一轉，溫柔地問。



見我一直不開口，他終於放棄似地站起身，逕自走到廚房去。裡頭發

出一陣杯盤碰撞的聲響。沒多久，他拿了兩個馬克杯出來，上頭熱呼

呼地冒著熱氣，白色的煙在黑暗中描繪出幾何形的圖案。



「你只有即溶咖啡，將就點吧！」



我接了他手中的咖啡，湊到嘴邊喝了一口，一股溫熱從心底直升上來

，但卻嘗不出咖啡的味道，感覺上嘴裡好像一直殘留著阿芥的氣味，

像是常駐在腦子裡一樣的氣味。



「別一直不說話嘛，你這樣子我看了很心疼喔！怎麼啦，太舒服還是

太痛苦，你說句話吧！」



他似乎努力想像平常一樣地把氣氛弄得輕鬆些，但終究徒勞無功地垂

著肩膀，在我身邊又坐了下來。我反射性地把身子往旁邊挪了些距離

，坐得離他遠一些。只是，存在我心裡的距離竟陌生地讓我不敢去細

想我和阿芥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不用這樣吧，阿笙，不過是…是……」



「別提了。」



我阻止他說下去。



「你真的不必那麼認真看這種事，我說真的，就當作是享受那種感覺

就好了，你不也很享受？」



「我說別提了。」



他雖然還想說些什麼，但還是忍住了，捧著咖啡移到嘴邊。我看著那

個動作，想起阿中。



「總之，這不全是你的錯，我自己也……算了，以後別再提這件事，

就當沒發生過，OK？」



他聳聳肩，看起來應該是同意了。但我知道，一切都會不一樣了，我

不可能像個沒事人一樣，事情一發生，它就不會消失不見，時間會帶

著它過去，但那終究是存在的，像陰影一樣……



終究存在的，我對阿中的背叛。



「既然如此，我們還會是朋友吧？」



他不確定地問著，我也沒辦法給他肯定的答案。阿芥沒說錯，他給我

的感覺是我在阿中身上感受不到的，而我一直以為那只是時間的問題

，我們才剛開始交往沒多久，我們還在試探彼此。如果這麼一直下去

，應該會很順利的。我真的這麼想。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自己也說，當這件事沒發生過的。」



「別問我，我現在真的沒辦法回答你。」



他沈默了片刻，那樣的無聲並不會讓人感到安心。時間像逆著坡向上

走著一樣緩慢地動著─至少在我覺得那樣的沈默快把人壓得喘不過氣

時，他終於又開了口。



「你是不相信阿中，還是不相信你自己？」



「什麼意思？」



「只要你不說，阿中不會知道，你們還是可以像以前一樣。阿中一直

很愛你，很信任你，他不會懷疑你的；你不是都這麼相信著嗎？」



我想著阿芥講的話。他停了一下，像是要讓我想清楚似的，過了一會

兒才又接著說。



「還是，你其實不相信你自己，你對這樣的感情沒信心？」



短短的幾句話，像錐子一樣狠狠地插進我心裡，無情，但很現實的話

。我沒有給過阿中承諾一樣的話，也沒有確定地給他什麼答案；可以

順其自然地交往下去，說得好聽那是種平淡的幸福，但卻只是不想給

自己太多負擔；承諾是負擔，答案也是。



也許，幸福本身更是種負擔，只是沈迷在其中時會刻意忽略它。



「你別說的像自己完全沒有責任似的，你已經不是局外人。」



「我有責任，我承認，謝謝你終於不把我當局外人看，我還以為我在

你和阿中之間，只是個不相干的第三者呢！」



他突然往我靠近，整個人壓了過來。



「你如果要我負責，我馬上負責…我要你當我的男朋友。」



「你…你別開這種玩笑。」



我猛地站起身，披上落在沙發上的衣服。外頭正好有輛車經過，白色

的車燈透過窗簾的縫隙射了進來，那光線在他靜止的身體上掃射而過

，我清楚地看見他嘴角上揚，低低地笑了兩三聲。



「你還以為我是在開玩笑嗎？」



那一瞬間像是有什麼東西伴隨著那句話壓了下來，一切比想像中還來

得靜，沒有車經過，連時間經過的聲音都不知道消失到哪去了；我就

像被遺棄在那一刻似的，無法動彈。



我記得他抬起頭看著我的樣子，也許我一輩子都忘不了了。



※ ※ ※



我對北投溫泉的記憶，好像只是那種對溫度的依戀，那種熱氣從四肢

百骸鑽進身體裡，然後又從身體的最深處再慢慢升起來。感覺很像以

前做的化學實驗，酒精燈在石棉網下悄悄加熱，錐形瓶裡慢慢升起一

點氣泡，冒出來，上升，聚集復又散開；坐在旁邊看著，好像依稀可

以感覺到那樣的熱度。



當然還有我不想記起的部份，那藉著溫泉水流動的某些情緒；關於另

一個人，也關於北投溫泉。



記憶很像抽屜，一旦打開了，裡頭會有些想到的、想不到的片段，翻

出其中一樣，壓在下面的又自己跑進眼裡，避不開的連鎖關係。



阿中和Vick就是抽屜裡的兩本書，翻開其中一本，一個手機吊飾壓在

下面，上頭依稀可見生日蛋糕的奶漬，遺留著他生日願望的記憶；而

另一本底下，躺了張巧克力香味的咖啡館名片，閉上眼睛彷彿還聽得

到爵士樂的低吟。



只是，看著抽屜裡的手機吊飾，似乎又牽扯著另一條線，那端繫著黑

暗的夜裡，另一個男人的體溫。



背叛的罪惡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