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try

  

阿中和我每個星期會固定見面，我們好像默認了彼此的感情似的；當

然沒有明白地講出口過，但有些事，不講出口卻總明白。



或者，不講出口，是我在替自己留下退路吧！我一個人常會不自覺地

這麼想，覺得這樣對不起阿中。而且，感情一旦留下了退路，就像有

一半的自己，一半的感情埋在陰影中。



「我們今天到第一次見面的咖啡廳去，好不好？」



「去那家咖啡廳嗎…好，好啊。」



我忽然意識到，自己有好一段時間沒想起Vick，並沒有刻意去忽略，

就只是單純地沒想起而已。當然在網路上還是會見到他，我們還是維

持著和以前一樣的對話方式，沒什麼改變，那一次的見面就像沒發生

過似的。



難道我在期待什麼嗎？



開著車時，阿中坐在我旁邊，他的左手輕輕握著我的右手，我可以感

覺他掌心的溫度，那是個真實的存在。然而，我心裡卻不由自主地想

起那天和Vick見面的情形，和他端著咖啡杯的樣子。



一個記號。



我慢慢回想著，他的姿勢和說話的語氣漸漸像雙手握著咖啡杯時傳來

的熱氣一樣，逐漸加溫，慢慢在心裡頭凝聚成形。



我沒有忘了他，我發現了這個事實。



「我真的覺得，還好我那天去了那家咖啡廳，好幸運！」



阿中的話讓我猛然驚醒，我覺得對不起他，這個時候竟還想著另一個

男人。他的手仍握在我右手上，那掌心的溫熱變得很不真實，甚至我

竟感覺不出那上頭的溫度。



「笙，你在想什麼？」



「我只是想起那天的情形，那天你向我搭訕的樣子。」



我說了謊。



於是，我決定從這時候開始只想著阿中的臉，誠實地只想著他，感覺

那像是種贖罪，即使感情裡不該存在這樣的念頭。阿中沒懷疑我，他

甚至還沒問過我，那天我是去和誰見面。他大概覺得，有些事不問出

口，是比較好的作法吧！說出口的話，總會像刻下痕跡似的令人不安

，像某種把柄吧─我只能這麼猜測阿中的想法；不過，至少我沒主動

提，是因為這個原因。



在店裡沒看到Vick，我突然覺得安心。趁著阿中上洗手間，我問了吧

台裡的女孩，老闆在不在。女孩剪了頭短髮，原來的馬尾不見了，但

看的出來是同一個人。



「他去選咖啡豆了，大概得一兩個小時才會回來。」



她笑著回答我。



我向她道了謝，坐回窗邊的位子。這裡看出去的街道景色沒什麼變，

外頭行色匆匆的人們總像刻意隱藏了臉上的表情，紅綠燈無聲地變換

，連車子也像默片畫面一樣閃過眼前，沒揚起一點灰塵。



那是個沒有聲音的世界吧！不需要交談，不需要聲響，用符號或動作

就說明了一切似的；該走該停，喜悅恙怒，人們用自己的眼光在決定

一切。



而攤在陽光下的同志們，也在承受著那樣的眼光，卻只是緘默。



只能緘默。



「笙，你在想什麼？我看你已經發呆很久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阿中已經坐回我旁邊的位子。



我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自己剛才所想的，只好象徵性地牽動嘴角。他沒

再問下去，他不會逼我說我不想說的話。



「阿中，你家人知道你的事嗎？」



他搖頭。



「為什麼呢？」



「為什麼啊……」



他歪著頭想了一會兒。



「我想，是怕家裡人難過吧，不想讓他們誤解，因為這種事對他們來

說，是想都沒想過，沒有任何預設或準備的。」



說著說著，他停了一下，又想了一會兒才接著說。



「也不一定啦，也許他們早就有預設的想法吧！也許，是我自己沒有

準備才對。」



我點點頭，表示了解他的意思。



「那換我問你喔……」



他拿出手機，把那放到桌上，兩個人的中間。手機上的吊飾在暗褐色

的桌面上格外顯眼。



「笙，你為什麼會決定和我在一起呢？那一次去北投，你對我好像沒

有感覺吧……嗯，應該說，我覺得你並不喜歡我。」



我把桌上的手機拿到手上，輕輕晃了晃上頭的吊飾。那就像是我和阿

中之間聯繫的一個點，一個實際的存在；就像爸和媽把新公園當成某

個愛情的見證，我們之間只是一個手機吊飾。



我想了一下，試著找尋適當的話來回答他。



「那天你生日，我本來待在另一個生日會上，在一家同志舞廳。坐在

那兒，我聽著耳邊很大聲的音樂、人們盡興的吼叫，看著一個個身體

在眼前忘情地擺動時，不知道為什麼，我感覺自己只是在孤獨地等待

著什麼似的，像一座孤島，那是種很寂寞很寂寞的感覺。結果，我想

到你，你說過的，你只是想要一個等待的機會─你好像是這樣說的吧

！」



阿中專心看著我，一動也不動，那樣的姿勢彷彿帶點宗教性的儀式意

味。



「走出那裡，我一直想把這樣的感覺具體化。那像一團迷霧似的，只

是在我眼前飄啊飄的，但老是抓不到焦距。慢慢的，你捧著咖啡杯的

樣子就那麼浮現，完全沒有預警的，自然而然地浮現。那時我就想，

我想見到你，想見到你。那幾乎是個極為迫切的慾望，立刻，這一秒

就想見到。對，我想見到你，只有這個念頭。所以，我馬上就去找你

了。」



我朝他笑，他的表情像從冰封中逐漸化開似的。他深吸一口氣，又吐

出一口氣。



「你可以去寫小說了喔！連我這個中文系出身的都覺得…唉呀……」



阿中眼裡閃著什麼，我看到了那反射出來的光。



「呵，我都要哭了，唉呀呀……」



他拿起紙巾，輕輕在眼角擦了擦。



我伸出手，過去握住了他的手。咖啡廳裡的人不多，但即使擠滿了人

也沒關係，我只希望這時候自己手心的溫暖可以傳給他，別人的眼光

都無所謂了，這不是沈默的世界，我們也不是緘默的一群。



還有我對他的感情。在握著手的那一刻，我真的相信自己對他的感覺

是沒有任何雜質，毫無疑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