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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走出房門時，我還一直想著阿中的事。



「阿笙，這麼晚了還不睡？」



夜晚很靜，爸的聲音讓我嚇了一跳；但我想是因為我正在想的是一個

男孩子的事，有股罪惡感猛地襲上心頭。



「欸，爸，抱歉吵醒你了。」



爸坐到我旁邊，同樣盯著電視畫面，我們之間又陷入無聲的沈默中。



我房裡傳來一點聲響，爸轉頭看了看我。



「我的朋友。他喝醉了，所以我帶他回來……」



「嗯。」



爸點點頭，我停了口沒再說下去。沈默像巨大的水壓似地讓人覺得窒

息，我故意發出一點聲響，挪動自己的姿勢，或發出一點咳聲；但爸

就那麼坐著，沒有移動的打算，也沒有說話的打算似的坐著。時間流

過，應該是在流著吧！我看了看牆上的鐘，確認了秒針在動著。



但他終於開了口。



「阿傑他，打算和那個男孩一起生活嗎？」



「我不知道。」



我把遙控器拿到手上，對著無聲的電視隨意變換頻道，畫面在眼前片

斷地重組拼貼，沒有任何意義地閃動著。



「他不是和你在廚房裡講了很久，都沒跟你提到這件事嗎？」



「阿傑只告訴我，他決定離婚了。」



「是嗎……」



爸遲疑著，我知道他還想說些什麼，我等待著。



「真不知道這孩子怎麼想的，好好的婚姻不要，偏偏去搞這個。」



「爸！」



「那個男孩子看起來也是個乖孩子啊，怎麼會……」



說著，爸又嘆了一口氣。



「阿傑以為你接受了他們呢，你不是還要他也叫你舅舅？」



「總不好讓人家就杵在那兒吧！你看那孩子緊張成那樣……」



我看著爸。盯著他看的時候，明顯地注意到他額上的皺紋在電視的光

影中忽明忽暗，臉上像在重疊著蒼老的痕跡。



「不過，爸，他們很感謝你，真的。」



爸笑了，不十分明顯的笑，但我可以察覺到他表情的細微變化。也許

對爸而言，這只是一種最後底限的妥協，但我寧可相信，他是真的接

受了阿傑他們。



我們又靜靜地坐了一會兒，覺得這時候的沈默輕了許多，似乎不必交

談，我們自然地有同樣的感覺在心裡流動著。我第一次覺得，自己也

可以離爸爸這麼近，無需言語。



「很晚了，睡吧！明天送我到車站。」



爸本來想摸我的頭，但手舉起來，又突然遲疑了一下，終於只拍了拍

我的肩膀，站起身走回房去。門安靜地關上，這個世界重新回到我自

己一個人。



不過，也許我不是一個人，因為阿中的影子一直在我腦子裡。



我在書房裡待到天亮，把床讓給阿芥一個人。他也老實不客氣，整個

人大字型地躺在我的床上，雙人床被他一個人佔滿了，就算我想睡這

兒也找不到位置。



我的位置也不會是在這裡，他的身旁。



阿芥離開時只留了張紙條，走得倒瀟灑。就像他每次出現時一樣，總

是他想來就來，有時連電話也沒打過，就直接在門口按電鈴，我不在

他就大喇喇地坐在門口等。



後來知道他在桃園教書，常挖苦他老師真是個閒差事，三不五時可以

開小差到台北來。



※ ※ ※



「只是什麼，你說啊！要人材有人材，要身材有身材，當老師綽綽有

餘了。」



在我眼前的阿芥絕對和老師無法作出聯想，要不然，他一定是那種作

風大膽的老師，就像電視新聞上報導過的，穿涼鞋短褲的老師，或是

那位濃妝短裙女老師。



也不對，阿芥沒有變裝僻，所以他可能是前者。



他出現在我生活中的次數愈來愈多時，我常會有意無意地暗示他，我

並不喜歡他；關於單純地想交朋友，或是想成為情人的那種分界，我

常常可以很清楚地意識到。



只是，我總無法清楚地表達；這是我的致命傷。



我不了解當老師時的阿芥和私底下的阿芥是不是有很大的不同。阿傑

他們也只認識私底下這個吊兒郎噹的男人；不過根據他自己的說法，

站在講台上的他絕對是一絲不苟的。



「我談感情的話，也絕對是一絲不苟的。」



講這種話時，他總似笑非笑地看著我，那之間猶有深意。我通常會對

他的說法嗤之以鼻，直說知人知面不知心。



「你想看我的心嗎？你真的有興趣，我可以讓你看吶！」



他作勢拉開衣服，一付把自己送上門來的態勢。



「不必了，我沒興趣。」



「說得也是，我都忘了，你看過了嘛！」



我想起夜色中他略瘦的身體，和睡著時安詳的臉孔。



「我才沒……」



「說，你有沒有趁機對我動手動腳，我可要你負責！」



「喂，喂！」



不知道為什麼，和他對話感覺很輕鬆，好像回到大學時代，和自己那

群死黨在一起打屁閒嗑牙的情形。那時的我，身上並沒有背負太多感

情上的壓抑，那是個很讓人懷念的年代；好像逝去的日子總會在記憶

中附加上許多異樣美好的色彩，連自己都不太能記得那段時光是不是

真的這麼美好。



但我清楚，和阿芥就只能是這樣的關係。他身上所擁有的，我所欠缺

的東西，就是這種朋友一般的感覺，是他引發了我身上的這些特質。



阿芥不是個會強人所難的人，他的個性大而化之，不會讓人覺得有壓

力，而且他也知道阿中的存在─雖然我不知道他怎麼想。這也是我們

兩個人能這樣一直相處下去的原因，即使中間有過些微感情的浪潮漫

過界線，也都能一笑置之。



我在不知不覺中，和他築起了這樣的界線。



如果不是發生那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