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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傑讓男孩坐到客廳和爸聊天,他到廚房幫我收拾。



「你打算怎麼做?」



我主動開口。他們今天會過來找我,應該也是為了這件事。



「我會和她離婚。離婚對我們兩人都好。然後……」



「和他住在一起?」



他沒有點頭,卻也沒搖頭。



我把碗盤丟到水槽裡,洗碗精的泡沫一下子由四面八方覆蓋上來,吞

噬似地淹沒了盤子。那感覺好像自己心裡頭也有著什麼被一點一點地

蠶食,只留下無法言說的空洞感受。



「你媽呢,那邊你怎麼交代?」



「我會想辦法跟她溝通。這段時間,他還是住校,我們也不會明目張

膽地在其他人面前表現得太過親暱…如果我媽跟舅舅一樣就好了,舅

好像慢慢可以接受了。」



我搖搖頭。



「我不知道,我不覺得我爸接受了什麼,或改變了什麼。在我看來,

那像是在無能為力之後的妥協。」



「我們不也是在妥協。笙哥,我想你自己也清楚,我們都……」



「你小聲點。」



我故意把碗盤碰撞聲加大,用那掩過阿傑的說話聲。



「我還沒打算跟我爸說什麼。」



我把一個沾滿了洗碗精泡泡的盤子拿近水龍頭,上頭的泡沫一點一點

地被水沖走,盤面光亮得像可以映出一切似的,但從那上頭卻看不到

什麼可以確定的真實。



我嘆了口氣。



「如果…如果你們沒地方去,可以到我這兒來。反正平常我這裡就我

一個人。況且你在我這裡過夜,我只要跟姑姑說一聲,那應該不成問

題。」



其實,我又能對阿傑的事說些什麼呢,我連自己的問題都束手無策了

。對於愛情,我想我是沒有資格作一個評論者的角色的。沒有資格。

就像離了婚的婚姻顧問,其貌不揚的美容造型師,站在這樣角色上都

有著相似的無能為力。



我們沈默了好一會兒。碗盤洗好,我一個一個仔細地擺到架子上,像

是樣品展示似的,沒有人味的擺法。阿傑一直站在我旁邊,他安靜地

看著我做完這些工作。我從冰箱裡拿出水果,他像是考慮了很久,終

於試著問我。



「笙哥,你都沒想過要找一個伴嗎?」



「找一個伴……」



我喃喃地重覆著這幾個字,找一個伴,那好像是個近在眼前,卻又遙

不可及的想法。我一直以來都習慣了一個人過,一個人解決身邊的問

題;那當然也寂寞,我並非從不渴求愛情,只是,自己就像站在一堵

透明的牆後面,伸出手卻被擋在牆裡;於是,一直帶著這樣的目光去

看待自己的感情後,就慢慢會覺得那牆竟成了自己的一部份了。



我腦中閃過兩個人;正確的說,只是兩個像記號似的影像,轉動著杯

子的阿中的手,和端著咖啡的Vick的模樣。我按圖索驥似地由著這樣

的記號想起他們兩個人。



找一個伴嗎?



我默然地切著水果,心裡找不到適當的話來回答他。



「笙哥,晚上要不要一起去個地方。我朋友生日。你一塊兒來,就當

認識些朋友吧!」



「你的朋友,也是……」



「嗯,都是圈內的朋友。在那樣的場合也比較自在吧!」



「可是……」



「你擔心舅嗎?反正你可以晚一點再過去,我們會待得很晚。」



其實,我想到的不只是爸,還有阿中的事。



阿傑給了我一個地址。



「到之前打個電話給我,我們會一直待在那裡。」



他看了我好一會兒,才又接著說。



「你不應該一直把自己封閉起來的。我知道你很擔心舅的想法,可是

,那是你的愛情,不是任何人的。」



阿傑的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那一刻好像覺得他比我大了許多,

我活在自己的世界太久,我給自己的框框封鎖著,用著自以為是的理

由說服自己繼續這樣活著。



「不過,那也是你自己的決定。」



說完,他一個人走回客廳去,我留在廚房裡想了很久。



趁著阿傑他們都在客廳裡,我到房裡打了電話給阿中。



「抱歉,我還有事,晚上可能不過去了。」



「是嗎…晚一點沒關係的,我可以等。」



「我不確定幾點才會忙完,真的不用等我,生日快樂,阿中。」



電話那頭無聲地靜默著。



「連讓我等待的機會,你都不……」



喀。



死去一般的,他掛了電話,時間彷彿靜止在這一刻。我知道他想說什

麼,卻寧願我不知道。為什麼我可以這麼斷然地拒絕他,我從來不會

這樣決絕的,我怎麼了?



很想立刻打一通電話去解釋的,但拿著話筒,卻不知道可以解釋些什

麼;我有另一個生日會要參加,所以我不去幫你慶祝生日;這不是個

好理由,也不是我真正的理由。



我想,也許是因為在我們兩個人相處的步調裡,阿中進得太快,我只

好不斷後退。本能一樣的後退。那中間是不是有屬於愛情的領域呢?



我搖搖頭。可能的話,我不想踏進那個界線裡,於是也阻止阿中踏進

去。



※ ※ ※



一直到接近十一點我才從家裡出發。阿傑打了一兩次電話過來。



「我跟他們說我有個朋友會過來,很多人都很期待喔!」



「不會吧!」



阿傑的朋友開生日會的地方,是一家許多人口耳相傳的同志舞廳,一

個混雜了大聲的電子音樂,繚繞著刺鼻的嗆人煙味,和不斷扭動著一

具具忘情的身體的地方。那像個異世界,所有一切看起來都很真實,

但偏偏帶種魔幻叛逆的虛構色彩。



坐在舞池旁的高腳椅上,我有點迷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

綠色的雷射燈光在每個人身上投射出迷離炫目的光影,所有人像是被

制約了似地搖頭擺臀,一個動作一個分鏡,片段交錯成被肢解般的影

像,轟隆隆地沒入震耳欲聾的音樂中。



「笙哥,下來跳舞啊!」



阿傑指了指前頭一個男人,催促著我過去。



我搖了搖手,保持著相同姿勢坐著。我發覺背上出了一些汗,那股黏

膩的感覺一直揮之不去。阿傑的朋友們一個個過來打招呼,又一個個

轉著舞步離開,我像是被遺忘在路中間的行李箱,一種空間的錯置。



好像有什麼東西一直牢牢地禁錮著那個所謂內在的我,即使在這個空

間裡,大家都是同樣的人,我還是不由得覺得孤獨,然後難過的感覺

就像顏料一樣在水中漫開;自己像在一個孤島上,抱著膝蓋,蜷曲著

身子,等待。



等待。



忽然,我想起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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