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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啟沒多久就搬過來了。

看到房間裡開始放了他的東西,本來空曠的房間像是一下子活了過來;
小啟的衣服、書、電腦;我的衣服、書、電腦……它們被放在一塊兒,
慢慢地感覺像是本來就擺在一起似的。

小啟和我的衣服、書、電腦。

表面上,我們各自有自己的房間。但我們的東西常會不著痕跡地混在一
起,像是他會把書丟在我的書架上,我也常常衣服掛在他房裡就忘了拿
回來。

漸漸的,人也是這樣。雙人床很大,一個人總嫌寂寞。

除了偶爾有同事過來串門子,或者他同學會來討論作業,我們其實不太
作區分,我的房間就是他的房間,而他也是。當然我們在其他人面前只
是普通樓友的關係,如果他們相信的話。

後來還好姊也結婚了,否則有時候她還會到我這兒,先是大醉一場,接
下來就大睡一覺,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我這兒經常有「女客」出入。不過
她知道小啟之後,倒也常常跑我這兒來串門子,拉著小啟就在那兒宣傳
我小時候的糗事。

遇見小啟固然讓我覺得難得,但有這樣的家人,我真的應該感到幸運。

「結果他不但講夢話,還能夠跟我對話喔,超詭異的。」

「姊,妳說過很多遍了!」

是該感到幸運的,對吧!

 

 

我不知道媽有沒有把我和小啟的事跟爸講過。我想應該沒有,雖然以前
老覺得媽最愛在爸面前說我們小孩子的壞話,因為她知道我和姊最怕老
爸。

總是說不出口吧,這種事。

春假那幾天,小啟說他要回家一趟。好像是件很平常的事,但我看他似
乎有難言之隱。

「說吧!我可不是第一天認識你喔!」

「我想跟我爸媽講,講我們的事。」

「咦!」

「或者只說我自己的事也沒關係。也許無論如何都會是傷害,但我不想
在他們面前還得隱藏自己。」

我想起媽在回去前說的話,也想起了爸。

「你想清楚了?」

「嗯。」

他點點頭,但我看得出來他的表情很無力。

「我送你回去。」

「你不用上班嗎?」

「也有幾天假,和你排在一起就行了。而且,我也想站在你旁邊,算是
,算是支持你吧!我不希望讓你一個人去面對這件事。」

「再說吧!」

我以為他會很高興的,但他的表情還是落寞。我知道他心裡還藏著其他
的事,但他似乎不想說。

沒想到接下來幾天雜誌社裡特別忙,老編要我們美工人員去弄一個公司
的網站出來,美其名說是進入網路時代,也要試著在虛擬世界裡替公司
打知名度。但我想他可能是怕我們這些文編、美編太閒,畢竟還不到出
刊的「惡夢週」,老看到我們幾個枯坐在公司裡是有點礙眼。

他也不想找專業公司做,說是要有自己的風格。本來以為應該是一件小
小的事,沒想到真的弄起來還有點麻煩。從申請網址,策劃內容開始,
我們這幾個沒什麼網頁製作基礎的人都得從頭學起。

結果,小啟的事就這麼擱下了。

他沒有說定是哪天回去,再加上他後來也不怎麼再提,我也就沒多加注
意。也許下意識裡,我對現身這回事總有些排斥吧!

那天在公司加班,晚上到咖啡廳找小啟時,他不在。

「他回家了。」

另一個工讀的小妹這麼說。

回到家,看見桌上留了字條。小啟回家了。

我打了手機給他,但他只告訴我,不要緊,他一個人就行了,要我忙自
己的事。我開始想著,自己這幾天的忙碌也許只是個藉口,或者說,替
自己找到了一個忙碌的藉口,我沒有勇氣真的和小啟去面對他的家人。

我想,也許我就是這樣的人。

我很擔心小啟的事,但卻又提不起勇氣開車下去找他。我能以什麼身份
出現在他的家人面前?樓友,朋友?

我用忙碌讓自己忘了這些想法。在工作上忙,或者一個人在咖啡廳坐。

小啟回去了三天,每天晚上我都會打電話給他,但他總說他很好,問我
現在在做什麼;要不就是說,旁邊有家人在,不方便說話。

我從那些語氣中聽到了不安、焦慮,小啟的,也是我的。

「我還沒說,一直找不到機會開口。」

「那就下次再說吧,先回台北,下次我再陪你回去。」

逃避吧!我在心裡是這麼想的,竟也拉著小啟這麼做。

 

 

接到小啟的電話時,我正在公司裡,大夥兒正在開會討論雜誌社網頁要
推出的宣傳方案。

「喂,喔,我在開會,沒關係,你等一下。」

我向大家道個歉,跑到會議室外頭的落地窗前。那天的天氣很好,我記
得陽光強烈地打在窗玻璃上,眼睛有點睜不開;好像一走近,整個人就
會被那樣的陽光給蒸發似的。

小啟的聲音聽來淡淡的,和眼前的陽光顯得格格不入,但卻更令人印象
深刻。

「怎麼了,還好嗎?」

「嗯。你在開會,不好意思打擾你了。」

「講這什麼話,這麼客氣幹什麼。你回來了嗎?」

「嗯,我在台北了。」

他的話短短的,完全不像他平常開朗的樣子。我直覺是他向家人現身的
事出了問題。

「沒有,他們沒說什麼。我只是很累吧!你去開會吧,我等你回來。」

然後,那年的冬天提早來到,只屬於我的,冬天。

 

 

小啟沒有等我。他沒有坐在咖啡廳的階梯,他沒有泡著熱呼呼的巧克力
,也沒有坐在那一書架的漫畫前。

房間裡嗅不出屬於他的氣味,連他的東西,也一樣不剩的全消失了。

那些我們所共有的東西,有的還留著,有的他帶走了,但是從那上頭竟
找不到小啟留下的痕跡。我奇怪那樣的消失竟會如此乾淨。

看到這一幕,我先是嚇呆了,還以為遭了小偷;但那只是一下子的時間
,我卻很清楚地意識到,小啟走了。

沒有激動,沒有驚訝,他走了。

我還為自己的平靜感到吃驚時,已經看到餐桌上的馬克杯下壓著一張紙
條。那杯子並沒有溢出巧克力的香氣,只是單調地佔據著桌子一角。

小啟走了,紙條這麼說,這個房間也這麼說。

我覺得我該出去找找,也許打他的電話去問。但奇怪的,我並沒有這麼
做,他走得很從容,不是嗎?

我像失去力氣一樣地坐在地板上,看著那張紙發呆。上頭小啟的簽名深
深地鑽進我腦子裡的一角,我不知道那在多久之後會變成回憶,只知道
從那一刻起,它只能成為記憶的一部份了。

只是,誰來告訴我,為什麼?

我把晚餐拿到微波爐裡加熱,準備到浴室裡沖個澡。

微波爐「叮」地一聲停了下來,我清楚地聽到那個聲音,但卻錯以為那
是電話鈴聲。

我衝到客廳,才發現屋子裡靜悄悄的,接下來,才真實地感覺到安靜的
重量,那巨大地讓人無法承受。

「不行,我要找到小啟!」

我像是自言自語一般喃喃地說。拿起電話,我撥了小啟的手機號碼。

等待的鈴聲像在耳朵裡放大了好幾倍,我感覺自己手心在出汗,也感覺
到那頭的小啟也在猶豫。我幾乎以為鈴聲就要這麼一直響下去了。

「喂,喂,小啟。」

「……」

「小啟,你說句話啊,你在哪裡,為什麼就這麼走了?」

「……」

「小啟……」

我聽到那個人輕咳一聲,不像是小啟的聲音。

電話掛斷了。

我不死心地又打了一次,鈴聲像是混合了等待與失落兩種心情般,響起
,停止,又再響起。

慢慢地,我覺得那聲音像是在我自己腦子裡響著一樣,分不清究竟有沒
有聽到電話鈴聲,只是「感覺」,感覺那一遍一遍地響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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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rtry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2)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