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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輔趁著大夥兒聚會的時候，宣布了這件事。



「明年我要出國念書。」



那時我剛好拿著一瓶啤酒，正往自己杯裡倒；褐黃色的酒汁慢慢積了白

色的泡沫，像是掙扎著似地不斷冒出來，破碎又重生。



「我敬大家一杯。」



他捧起杯子，眼光朝著眾人掃視。我的動作都還停留在前一刻，眼睛注

視著杯子裡快湧出的泡沫，腦子卻是一片空白。



「滿了，滿了，學長，酒要滿出來了！」



那個聲音好不容易才傳進我耳朵裡，在腦中變成可以理解的訊息。我慌

張地停手，抬起頭卻正好對上他的眼睛。



「學長，酒要滿出來了。」



我應了一聲，舉起杯子向他點了點頭。



國輔要出國讀書了。



※ ※ ※





國輔並不真的是我學弟，我們讀的學校不同、科系不同，甚至還同樣是

大四。因為他跳考，而我又晚讀，所以我大了他兩歲，他就那麼順理成

章學長、學長地叫了起來。



我們是在網路上認識的。其實也只是你來我往地發表過一些文章，傳過

幾次訊息，也沒有真正好好地聊過幾次。網路上的國輔是個心思細密的

人，不管談什麼話題他都有自己的獨到見解，而且一定言之有物；給我

的感覺還比我大了幾歲似的。



版主提了網聚的建議，那是我第一次看見他。



他並不是長相突出的人，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小了幾歲，笑起來兩邊的臉

頰還有酒窩。



我本來以為他會是個有點嚴肅的人，沒想到在聚會裡，他倒健談的很。

即使大家都是第一次見面，他也可以東拉西扯地聊個沒完，不斷找話題

帶氣氛，偶爾還會耍個寶逗大家開心。他還不時到挨到我旁邊，帶點刻

意似的，我覺得。



「你真的是那個國輔嗎？」



連版主都好奇地這麼問他。



他笑得很開心，我想就是那個表情讓我忍不住一直注意他。



好像是那次聚會以後，我們才真的熟絡起來。那天的網聚，加上我和國

輔，全部只有四個男生，其他清一色都是女孩子，很自然地我們就湊成

一堆聊些「男生」的話題。不知道為什麼，我那天也特別聒噪，總覺得

和國輔有說不完的話似的。其實不管我說什麼，他總能表現出一副很有

興趣的表情，不時還能接著話題聊下去；不會有不耐煩的表情，連笑起

來的樣子都是發自內心的。



後來我們又聚了好幾次，有些仍然是藉著版聚的名義發起的，但有的則

是私底下約的，有時去唱歌，有時候去淡水、基隆逛，我們就像認識多

年的老朋友一樣。



雖然我覺得，他對我而言不只是朋友。



※ ※ ※





那晚國輔喝了不少，我也是。



一向和我一起出席的小學妹那晚剛好有事，所以版主要我載國輔回家。



「他這個樣子，我可不敢讓他一個人騎車回去。」



國輔露出憨直的笑容坐在一旁，一張臉紅得像關公一樣，連好好地坐著

都成問題。



我把他半抱半拉地送上機車後座，拉著他的手環抱緊我的腰；他像個沒

骨頭的人似的，只是任由我拉著他。



「學長，你女朋友為什麼沒有來啊？」



「女朋友？」



「就是每次會和你一起出現的那個學妹啊！」



「啊，不是啦，她怎麼會是我女朋友，不是不是。」



「哎，沒關係啦，我們都這麼熟了，況且這種事也沒什麼好瞞的啊！」



我想國輔真的醉了，我解釋了好半天，他才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我看我還是快點送你回家吧，你喝太多了。」



後座的國輔倒在我背上，溫熱的氣息不斷從脖子後頭襲來。我突然覺得

那一刻有種幸福的感覺，就那麼讓他靠著我。我故意騎得慢些，想讓那

樣的感覺久一些。



迎面而來的風好像讓他清醒了不少，才一會兒，他已經可以坐直身子；

我感覺他把兩隻手抽了回去，悄無聲息地。



「酒醒啦？」



「嗯，好多了。學長，我們到公園去坐坐，好不好？」



我感覺他好像有些話要說。



「嗯。」



※ ※ ※





「那個學妹，真的不是你的女朋友嗎？」



「不是啦！怎麼了？難道……」



我朝他曖昧地一笑，可是心裡頭卻有點酸酸的。



他低下頭，輕輕點了幾下。



「你怎麼不早說，我可以幫你嘛！」



講出那些話時，我在心裡狠狠地咒罵自己的虛偽。不是這樣，我根本不

想講這些話。



「可是，我快出國了……」



「有什麼關係，還有半年的時間啊！」



我們沈默了一會兒，安靜的風在身旁環繞，只有一點點樹葉的聲響落在

兩個人之間。沒多久，他轉頭朝我無奈地笑笑。



「真是的，我一直以為你們是男女朋友，所以你們才會每次都一起出現

。學長，難道你沒有一點喜歡她嗎？她是個那麼好的女孩子呢！」



「我當然知道她是個好女孩囉！可是感情的事就是這樣嘛，會喜歡誰都

是很難說的……」



我很怕自己看他的眼神會洩露出什麼，但就是無法克制自己把視線對著

他。不過他似乎沈浸在自己對愛情的想像裡，並沒有注意到我的異樣。

這樣也好，儘管我仍存有一點希望，希望他察覺出什麼。



「第一次網聚我就注意到她了，只是她一直坐在你旁邊，你們看起來，

看起來…很相配。」



「你在講什麼啊！」



我朝他後腦拍了一下，兩個人笑著躺在草地上。



※ ※ ※





學妹知道我的事，她也知道我喜歡國輔。



「這樣好嗎？」



她問了個可笑的問題。



「沒什麼好不好的啊，國輔喜歡妳，妳對他的印象也不錯，不是嗎？」



「可是……」



我和她一直是好朋友，她也一直很關心我的事。只是，面對感情，卻是

誰也幫不了誰的。我還是喜歡國輔，但是屬於愛情的那部份我只能悄悄

地隱藏起來了。也許那並不好受，但我們卻都無能為力。



「難道你不想向他表白嗎？」



「妳在開玩笑？當然不行。因為你們都是我的好朋友，所以如果你們在

一起，我覺得很開心。對我來說那就夠了。套句老話，感情的事是不能

勉強的喔！」



我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輕鬆，但聰明如她，是不可能聽不出我話裡的

意思。那是不夠的，我自己知道。但我無法當著學妹的面說出來。如果

是以前，我可以和她侃侃而談自己的感情世界；但現在，對象是國輔。



我突然覺得，和他們兩人的關係將會不一樣了。



本來下個星期我和學妹要去聽演唱的，但我想起了國輔。



「找國輔一起去吧！」



「好啊！」



「我是說，你們兩個去就好了，我那天，我那天有事。」



她看著我，臉上像是沒有表情似的。我朝她笑，我知道那樣的笑容就足

以說明一切了，她懂的。



「那好吧！如果你真的不想去的話。」



她也是淡淡的一笑，那裡頭混雜了無奈、生氣，還有一點點諒解。



※ ※ ※





我知道我對國輔不應該再懷有愛情的想像。尤其那天看著他們兩人一起

走進演唱會的現場時，我就告訴自己，只能像個朋友一樣；其他的感覺

必須徹底地封閉起來。



一起見面的機會還是有，版聚的時候他們都會到，有時候也會幾個熟一

點的朋友約著去哪裡玩，再加上國輔快出國了，大夥兒常會拿這個當理

由聚會。大部份的時候，我覺得自己隱藏得很好，而且我還比以前更放

得開，玩得更瘋。好像在那樣盡情地投入之後，我可以不去在意他們低

頭私語的神情，不會特別去注意國輔臉上的笑容。



我希望那樣的感覺可以麻木，於是我就不用再去迴避他們兩人的目光。

然而那似乎有點困難，每當我看到國輔有意無意地投射過來的眼光，心

裡又是一陣痛，難過地想哭。



「學長，你沒事吧？」



國輔坐到我旁邊，小聲地問。



我抬起頭，先是接觸到他的眼睛，微笑著的表情帶著關心的神氣。



但我卻會下意識地去尋找學妹的身影，彷彿和國輔談上幾句，我都會覺

得對不起她。我知道這只是我自己的想像，但卻又不可避免地這麼想。



而更害怕的，是我擔心自己會不小心說了什麼。



我一直很喜歡你，國輔，你知道嗎？



只是，就算真的說出來，又會改變什麼呢？他要出國了，他和學妹交往

地很順利，我們還可以當很好的朋友。也許我該滿足於這一點。



※ ※ ※





一直到現在，我還是這麼告訴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