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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翰翔是大二才加入弦樂社的。剛上大學時，大概是因為他在高中就是聯

誼性社團的活動人才，所以才參加一次迎新茶會，就被系上的學長姊硬拗

到系學會擔任幹部；整整一年，他一下課就得到學會辦公室幫忙，一次又

一次的系上活動，歌唱大賽、迎新宿營、畢業舞會，才大一的他偃然已經

是學會裡的靈魂人物，在系上也算是小有名氣。



不過，有時候他對這樣的工作會不自覺地感到厭煩；儘管他喜歡那種和

一群人為了策劃活動而培養出來的同志情感，也樂於見到活動成功時參加

者滿足的笑容，但他卻害怕成為一群人裡的焦點，每次要慶功，他都會故

意找理由缺席，不得不參加時，也總是盡可能默默坐在一旁。



他和這群人不同，他很明白。



高二那一年，他參加了學校裡一個非正式的聯誼性社團，辦了無數次和

女校的聯誼；在清一色是男孩的高中裡，這種社團的存在和活動的訊息往

往是所有學生引頸期盼的。在速食店耗一整個下午、到風景區烤肉、或者

到大學校園帶團康，每一次的活動，在其他社員們愉快地在那群女孩間笑

著、鬧著，講黃色笑話、自吹自擂時，他總提不起勁；他曾以為，可能是

自己沒有遇到真正喜歡的女孩子罷了。只是一次次的活動下來，當他發現

自己的目光總無法自那群男孩身上移開時，才意識到自己和他們的不同。



他是男孩，而他喜歡的，也是男孩。這樣的事實，曾帶給他不小的衝擊

，以為自己是個不正常的男生；他無法理解自己為什麼會對男孩子感興趣

，會注意他們，渴望親近他們，而更糟的是，他們是自己的同學，是一起

帶活動的伙伴，那種欲望的產生一時間讓他難以接受。所以他開始學會假

裝，假裝自己喜歡女孩，也和那群男生一樣會開女孩子玩笑，無關痛癢地

插科打渾；同時，他努力讓自己視線避開那些和他同年齡的男孩。有時候

，他覺得自己扮演得很成功，完美地幾乎讓他以為自己是喜歡女孩的；他

鬆了一口氣，不去理會心裡被刻意壓抑的某種失落感，只滿足於自己成功

的演出。



然而，他也清楚地知道，那只是演出，是假裝，而假裝並沒有讓事實有

任何改變。



上了大學，在系學會待了一年，那樣的失落感卻在心底深處膨脹，以一

種他無法控制和壓抑的姿態襲捲他的情緒，大一光采的生活反而讓他更明

顯意識到自己的不同，處在人群中讓他更加感到孤獨。當大家的話題總離

不開身邊的女孩子時，他不知道自己該用什麼姿態融入他們。



學期快結束時，他堅決辭去學會的職務，而一頭埋入弦樂的世界。



待在弦樂社裡，大部份的時間他會一個人跑到琴室，讓自己沈浸在音樂

中─右手執著弓，輕緩地觸到提琴的弦上，聲音一點一點地從那樣的收放

中流出來；只有那種時候，他可以不去想其他事，只專注於右手拉著弓弦

的律動，和左手按弦時的那些微刺痛感。一個人練琴很寂寞，但在音樂的

世界裡他卻感受不到孤單。他喜歡大提琴的音色，像是某種深沈的哀傷，

又彷彿帶點自憐的意味，每次都會讓他有幾欲落淚的激動。



「學弟，你好像才學沒多久嘛，已經拉得很不錯囉！你是不是以前有學

過？」



他從一個人的世界裡被拉回現實，抬頭茫然地看著眼前的女孩。琴室裡

多出了好幾個人，他一直沒有注意到。



「怎麼了？是不是學姊太漂亮，讓你看呆啦！」



「小筑，妳不要教壞學弟啦。學弟，不要怕，勇敢地說出實話，學長挺

你。」



「你們閉嘴啦！吵死了。」



站在他眼前的女孩，美筑，是大他一屆的學姊。



他認識了美筑這個女孩，也一點一點地打開了自己封閉的世界。



在社團裡，有美筑在的地方就有笑聲，她總是不計形象地和男生們打鬧

、聊天，和每個人都像哥兒們一樣。美筑長得不差，雖然不是那種很亮眼

的女孩，卻有著吸引其他人親近的特質；翰翔就知道有不少人在暗戀她，

甚至也公開要追求她，到最後卻往往不了了之，原因之一就是美筑的個性

，她可以很輕易地把別人認真的追求不傷和氣地帶過，或者玩笑一般地化

解那些尷尬的場面，沒有人會因為她的拒絕而生氣，因為對她而言，那就

像是個無傷大雅的玩笑罷了。



慢慢地，他和美筑熟了起來，稱呼也從「學姊」變成「小筑」，和她也

開始沒大沒小地抬起槓；他們之間並沒有學姊、學弟的隔閡，甚至也沒有

男、女間的尷尬，好像什麼話都可以講似的─只除了那個祕密。而他也以

為這樣的友情是可以沒有任何負擔、不帶任何責任的。他們會一起練琴，

一起約著去咖啡廳泡一個下午，或者為了某部電影而相約翹課；剛開始，

社團裡有些人也會一起參與，但漸漸的，其他人總刻意找藉口避開，他們

獨處的機會越來越多。雖然他很清楚自己和小筑只是好朋友，但看在其他

社員眼裡，卻很自然地把他們當成一對。



「小翔，明天團練完要不要去看電影？」



「好啊！我已經和小筑約了，那就一起去吧！」



「哦，原來你已經有約了啊，那就算了，只好下次囉！」



「喂，我說大家可以一起去啊，什麼下次？小筑你又不是不認識，她不

會介意的啦！」



「嗯……」



那個社員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



「還是不要啦，我不想當電燈泡說。你們兩個人去看就好，我再找別人

好了。」



相同的情形發生過不只一次，儘管他每次都解釋個半天，說自己和小筑

只是普通朋友，但其他人似乎都不這麼想；他們已經很理所當然地被當成

男女朋友。



「你不喜歡小筑嗎？難道你不知道小筑很喜歡你？」



某個學姊私底下這麼問過他，那是他第一次面對這樣直接的問題；他不

是沒想過這種可能，但那總被他刻意地忽略；有些事，他總會以為只要不

說出來就不會成為事實，就像高中時，他只要不把自己的祕密說出來，那

就好像不會成真似的。他珍惜現在和小筑的這種關係，也沒有打破這種關

係的打算。



「你別說是我講的喔！小筑她一直很喜歡你，我們這票人都看得出來，

但也僅止於私底下大家意會而已。你別看她個性好像很大而化之，但她也

是個好強的女孩子，你不可以傷害她喔！」



聽到這裡，過去和小筑相處的一點一滴好像都連接起來了，那種過去以

為是普通朋友的交情，如今好似蒙上了某種曖昧晦澀的色彩。他終於意識

到，自己已經不得不面對這個問題。他當然可以裝作不知情，繼續和小筑

保持朋友關係；可是，既然今天他已經聽到這個傳言，那總有一天，同樣

的話也會傳到小筑耳中，到時候，兩個人之間只會愈來愈尷尬。



他決定對她come out，一方面不想耽誤她，另一方面，是覺得或許這會

是打破僵局的唯一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