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try

12.








那次之後，阿和開始習慣性地會到翰翔家過夜，雖然內湖離他上班的地方

實在太遠，但他總止不住某種想見他一面的慾望，他希望保有那種安定的感

覺，總害怕幾天不見翰翔就會忘記那種感覺。



和美筑也慢慢地熟起來。她是個自由工作者，一方面因為家裡有錢，一方

面也是個性使然，做不慣那種規律的上班生活。阿和也喜歡和美筑聊天，因

為從她口中，可以多認識翰翔一點，知道他過去的一點一滴。



「這傢伙啊，應該算是個蠻遲鈍的人吧，所以很多時候你得主動一點喔！

我就常被他這種個性搞得很火大。我記得我大三時，有個女生一直偷偷暗戀

他，每次他到琴室，她都會在角落看他練習，等他回去才又離開，結果一直

持續了三、四個月，他就是一點感覺都沒有。」



美筑回想起這件事，似乎還為當年的學妹憤憤不平。



「那後來呢？」



「後來，那有什麼後來，那個女生只好死心啦，決定只當他的好朋友。反

正他就是那樣的人，真讓人氣死了。」



說完，她端起桌上的咖啡一飲而盡。



「小筑，妳也喜歡義式咖啡啊？」



「嗯，我覺得這種咖啡給人一種很有深度的感覺；我這樣說會不會很俗啊

？反正我就是這麼覺得啦！」



「翰翔也是這麼說耶！」



「他啊，這套還不是我教他的，沒想到他還靠這招來談戀愛啊！那傢伙本

來都不喝咖啡的，說什麼對胃不好啦，真是個怕死的傢伙。結果我才帶他去

個幾次咖啡廳他就迷上了，自己還拼命去研究，現在倒泡得一手好咖啡喔！

」



那一刻，阿和覺得自己突然離翰翔好遠，好像他和美筑的世界是一個他完

全陌生的地方，在那兒，他們有共同喜歡的義式咖啡，有一塊兒度過的社團

經驗，自己只能靠著這一些片段拼湊出翰翔的過去，但那些過去卻又遙遠地

無法觸碰。



「小筑，我可不可以問妳一個問題？」



「好啊，你就問嘛，幹嘛扭扭捏捏的？」



「你是不是也喜歡翰翔？」



「咦，你怎麼問這種問題啦！」



美筑又端起咖啡杯，才發現裡頭已經空了，端著空杯子的手一時間尷尬地

僵在那兒，阿和知道自己猜對了，即使美筑的語氣沒有絲毫異樣，卻掩飾不

了反應在動作上的內心情緒。



「真是的，你可問到我的死穴了。」



她故作輕鬆地放下杯子，同時招了招手向服務生要了續杯。



「那，妳剛才說的那個暗戀翰翔的女生，就是妳吧！」



「哇，連這個都被你猜到了！果然戀愛中的人心思是很細密的，我還以為

自己表現得不著痕跡呢！」



「我也是亂猜得啦，妳的演技很好。」



阿和想說些玩笑話緩和氣氛，但顯然不是很成功；他可以感受到坐在眼前

的美筑情緒上的細微波動，嘴角的微笑、手上的小動作，好像都在暗示著她

曾經很在乎翰翔；即使她沒再多說什麼，但那無需語言，他就是可以理解；

也許是因為自己也是如此喜歡這個人吧！



「小筑，我是不是不該這麼問啊？」



「沒那回事，反正這又不是什麼多丟人的事……不對，我暗戀男生失敗，

這樣說起來倒有點小丟人，真是的，這下被你知道了，我就沒辦法擺出大姊

的架勢啦！」



說著，小筑又率性地喝了一大口咖啡。



「啊，好燙！」



她吐了吐舌頭，和阿和相視而笑。



13.



他沒有對翰翔說過那天的事，也沒再和美筑聊過這件事，只是每次見到美

筑和翰翔在打鬧著時，總免不了有些異樣感覺；大概美筑也有些察覺了吧，

好幾次她都藉口早點離開，也總有意無意地對阿和投以某種眼神。



「妳要走啦？明天又沒事，待會兒一起去唱歌吧！」



「你們去吧，我才不要當電燈泡呢！何況看你們小倆口卿卿我我，像在提

醒我還孤家寡人似的，本姑娘可受不了。」



「怎麼這麼說，我們哪有啊！」



「好啦，你們去就好了，我晚上還有工作得趕，我們SOHO族可是沒有假日

的。你們好好玩啊！對了，阿和，」



「什麼？」



阿和腦子裡一直想著其他的事，被美筑的聲音嚇了一跳。



「他雖然大提琴拉得不錯，但唱歌很難聽，你要有心理準備。哈哈，我走

啦！」



他知道美筑是故意讓他們兩人獨處的，她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情離開，讓自

己喜歡的人和別人單獨在一起呢？而那時候，她又是以什麼心情決定和翰翔

只當好朋友呢？那時的自己，只要喜歡上就奮不顧身地投身去愛，那能想得

那麼多，那種無法成為情人，只能當朋友的心情，他無法想像。



14.



大學畢業前，阿和很率性地和他第五個男友分手。



回想起來，阿和其實是愛過這個男孩的。雖然他的愛情似乎維持不長的時

間，但他確信自己是真的愛過；只是到底那樣的感覺算不算是愛情，那時的

他總不想拿這些問題來麻煩自己，也不會去考慮這些事。他很了解圈子裡的

某種生態，男男的感情是無法維持長久的，那中間沒有「一輩子」這回事，

因為缺少一紙契約，因為沒有親人的祝福，這樣的感情，充其量只是個慰藉

，為了寂寞的兩個人，為了渴望被愛的需要。



畢業典禮前夕，他約男孩到新公園，總覺得「分手」這件事需要一個舞台

，哪怕像個表演一般，至少那會讓雙方比較不痛苦。



走在夜晚的新公園，阿和和男孩都沈默著，像是在蘊釀著某種氣氛；低沈

的空氣佈滿台北的上空，聽說那會是個雨夜；阿和想著該如何開口，雖然他

已經演練過很多遍，而且也不乏這樣的經驗，但說出口總是個難題。



「小杰，我們在一起多久了？」



「兩個多月。怎麼了？」



他們坐在新公園雕塑旁，阿和讓男孩枕在他的大腿上，輕輕地理著他的頭

髮；一旁的細微的水流聲緩緩地響著，雕塑的尖頂像要刺破夜空似地往上直

指著，彷彿某種警告。



「我快畢業了，就要離開學校了。」



「嗯，我知道啊！我才大一，離畢業還有好久呢！」



男孩是他的學弟，他們是在家族聚餐時認識的。他那時只覺得這個學弟老

實的可愛，有著一般台北人少見的單純，對系上的學長學姊講話總是過份地

客氣，什麼苦差事都老老實實地接下來，沒半句怨言。



對他說分手，阿和其實有點不忍。



「小杰，我畢業以後，我們可能就沒辦法常見面了，到時候我也不知道自

己會在什麼地方工作，也許不待在台北也說不定，畢竟這裡的工作很難找，

實在說不準自己有沒有辦法……」



他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說，語氣平靜地連自己都覺得吃驚。



「我不要。」



男孩猛然坐起，怔怔地望著他，哀切的表情在夜色的烘托下淒然地像是一

幅畫。



「小杰，我只是分析客觀的事實給你聽……」



「我不要。」



一字一字，男孩斬釘截鐵地這麼對阿和說。阿和有點慌，這不是他熟悉的

男孩，那樣堅決的口氣簡直像個陌生人。



「小杰，像個大人好不好，我們成熟地面對這個問題。」



「我不要。」



再一次，男孩用力地拋出這三個字，緊箍咒似地在阿和心裡一遍一遍地覆

頌著。



他站起身，移向公園出口；男孩也跟了上來，但始終保持著一段距離，既

不超前，也不和他並肩而行。兩個人像被某種力量硬生生地推開那數步的距

離，雖然意識到彼此的存在，卻無法更靠近一步。阿和想回頭，他想看看男

孩臉上的表情，他想知道男孩在想什麼，但他終究只是自顧自地走著，在偌

大的公園一圈一圈地走著，因為他知道，一旦離開公園，他的這段感情也將

劃上休止符。



「分手可是我提的，我到底在猶豫什麼？」



他在心裡不只一次地這麼想，卻無法不去注意身後的男孩。



15.



「怎麼了？想起什麼了嗎？」



不知道為什麼，他們很自然地走進新公園，像個歸宿似地遁入這個立著圍

牆的園地；而他，竟不自覺地想起男孩的事。



大三之前，他已經來過新公園很多次，不過都是白天來的。那時的阿和，

腦子裡還只有女孩子，來這兒，其實也只是想就近看看附近北一女的女學生

，看她們穿過公園時的一個個綠色身影。



第一次在夜裡進來，就是認識第一個男友的那晚。在常德街碰了面，很自

然地就走進這兒；也只有這兒，他可以安心地、毫無顧忌地牽著身邊男人的

手，就像現在一樣，握著翰翔的手，那餘著夏末溼熱、黏膩的氣息，但卻讓

人感到溫暖、安全的手。



「只是一些過去的回憶，沒什麼。」



「哦。」



翰翔似乎知道了什麼，不再問下去。他們繞過池子，在亭附近停下腳步，

倚在石欄邊望著池裡稀疏的蓮花發呆。四周或站或坐地也聚了一些人，大部

份是男孩，一串串低低的笑聲順著晚風飄送過來，阿和看到一對對的情侶大

方地在池邊勾著手，甚至接吻，旁若無人地讓自己的愛情坦露在別人面前；

他也看到不遠處的一排矮樹下，在幽暗的樹影中可以見到一個個晦暗的身影

低低切切地張望、等待。



那晚他終究走到公園門口。他回過頭，靜靜地看著男孩，兩個人就那樣站

著，默默注視著對方。



「我說，我不要。」



那三個字像是把利刃，狠狠地刺進阿和的心，但他卻無法再回頭了，他害

怕這樣的感情，害怕那種早知道這一切終會結束的感情，他必須在結束之前

說出分手；愛情該在最適合的時候結束，也許分手的那一刻會很痛，但他相

信明天的自己又會是那個自信滿滿，可以盡情享受愛情的李和。



他轉頭看著翰翔，他正專心看著池子，對四周的人、事、物似乎都漠不關

心；他猜不透他心裡在想什麼，從剛才他就一直沈默著，他是不是不高興？

自己該不該對他誠實地說出以前的事呢？



「阿和，你知道小筑她喜歡我的事嗎？」



他嚇了一跳，不知道翰翔為什麼突然提到這個。



「原來你知道小筑喜歡你？」



「嗯，我又不是木頭人，怎麼可能不知道；那時候，她每次都會等我練完

琴才走，平常也都特別照顧我，別說是我，連社團其他人大概也都看得出來

吧！她告訴過你這件事嗎？」



阿和點點頭，但隨即又搖了搖頭。



「我猜的，也問過她這件事。」



翰翔轉身靠在欄杆上，眼神淡淡地望著天空。



「你以為我為什麼第一個找她come out；那時候，社團的人私底下老是傳

著她暗戀我的事，當著她的面大家當然不會講，但她應該多多少少也有聽到

一些流言吧！我是無所謂，但她是一個女孩子，有些話被講開來，對她來說

應該是挺不好受的。」



「她一直沒有跟你當面表白嗎？」



他搖頭。



「或許應該說，我沒有給她機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