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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是從上大學開始,我會一個人去做許多事。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看電影,一個

人去游泳,或者一個人騎著車在山路上前進;某種孤獨與恐懼在泛著森然涼意的夜

色中襲來,不知道為什麼,自己似乎耽溺於這種感覺。



也許是因為害怕寂寞,於是逼著自己去習慣寂寞。



認識杰的那年冬天,我們一起過了聖誕夜。我載著他,在台北市的大街小巷穿梭,

,然後在一個個熱鬧的人群聚集點下車,拍照留念。



新光三越、中國信託大樓、紐約紐約、遠企大樓廣場、誠品書店,京華城、微風廣

場,我們像兩個玩心大起的孩子,在每一處的大型聖誕樹下留下兩個人在一起的證

據。我早已習慣了不去理會旁觀者的好奇目光,自顧自地對著聖誕樹按下快門,而

杰似乎也仗著有我的陪伴,大方地在人前入鏡。甚至只是偶然撇見人家銀行裡的大

型聖誕樹,也大著膽子央求警衛讓我們進去拍個照。



「認識你之前,我都是一個人來的。」



「自己一個人來照相?好奇怪喔!」



綠色的聖誕樹上裝點各種燈光、飾品,在夜空裡閃著五彩的星芒。我眐眐望著杰,

以為自己終於不再孤單。





一入夜,台北慢慢浮現了冬日特有的寒意,一陣一陣地漫過街道,闖進店內的空氣

中。我在店裡頭擺了些應景的聖誕裝飾,綠色的聖誕樹、紅色的聖誕帽,還特地換

了新的menu;琳還買了不知從那兒找到的麋鹿髮箍,要我在聖誕夜權充起聖誕時節

的馴鹿角色。



我跟琳說過,聖誕夜她可以安心地去約會,不必到店裡來。聖誕夜竟意外地沒什麼

人,偌大的咖啡館裡,只寥寥坐了兩三桌客人。我也樂得清閒,只偶爾起身幫他們

加加水,或問問要不要再點些什麼東西,剩下的時間,就是盯著店門口發呆。



總覺得這樣一個節日,像是某種陰謀似地安排好了一個場景,一種氛圍,讓世間的

男男女女無法自主地非得在這樣的時間假借節日之名互訴心事;猶記得某個日劇裡

的場景,在閃著星芒的聖誕樹下,相愛的男女互相凝視著對方,許多心事都藉著那

一個眼神,一點臉上的情緒起伏而傳遞;鏡頭拉遠,像極了店裡頭擺的節日明信片

給人的感覺;而那絲屬於愛情的溫度,也在冬夜的寒意中築起一方會心的暖意。



我的視線落在門口的綠色聖誕樹上,憶起了杰和我那年在聖誕樹下許的願,那種類

似承諾一般的言語,現在想來或許顯得幼稚而可笑,卻也無可否認地曾在那時的彼

此心裡,劃下既長且深的印記。



如今想來,才驚覺那帶來的痛。



門聲響起,我抬起頭迎了上去,正巧對上他的目光。



「嗨,你很久沒來了?」



「是啊,前一陣子出差去了,昨天才回台北。」



他四下張望了一會兒,挑了個靠窗的位置。



「沒聽見車子的聲音,你沒開你的車?」



「沒有。你上回說的,也許,他一看見我的車,就下意識地不想過來了,不是?所

以我停得很遠,是一路走過來的。」



我在他桌上擺了杯水,順手在他桌上擱了個可樂瓶子。



「今天晚上客人不多,破例允許你抽煙。」



也許是這樣的夜太寒冷,我想他需要一點東西來抵禦自己不安的心。我回過頭去泡

咖啡,偶爾抬眼望向他,只見他專注地看著窗外,手上的煙繞著他的髮往上竄,迷

濛地在他身上落下一點雪的氣息。



「老闆,那張照片是在那拍的啊?」



他指了指我在牆上懸著的聖誕樹照片,裡頭的杰和我笑得燦然,彷彿離於世間的愁

苦。為了應景,我最近才又把照片翻出來,想讓那樣的照片替店裡增加些聖誕的氣

息。



「喔,在永和的一條街上,那年正好有個地方擺了那麼一棵聖誕樹。」



我憶起那個季節,我和杰紛紛拿出自己搜集的台北縣市各大聖誕樹擺設的地點,然

後揹著相機,一個一個地去拍照留念。聖誕夜,我們沒有大餐,沒有禮物,只是兩

個人在寒夜裡騎著機車,擁著彼此的體溫,一處一處地尋訪、拍照,留下足跡。



「很不錯的過節方式耶。旁邊那個是你的……」



我點點頭,對著他笑了笑。他看懂了那個笑的意思,沒有再問下去。



男孩在十點過後出現在咖啡館裡。我們望著彼此,尷尬地笑了。



「老闆,我還是要熱拿鐵,要熱呼呼的喔!」



他爬上櫃台前的高腳椅,專心地看我泡咖啡。



「不知道為什麼,看著你打奶泡就讓我有種好幸福的感覺呢!」



我懂他話裡的意思,卻刻意地避開了那可能觸及的情緒起伏。對於他,我並不是一

個適合的情人,年紀太大,而且對於愛情,那還封箴在我不願開啟的內心深處。



「晚上沒有和朋友出去玩嗎?」



在櫃台的小盤子擺上熱拿鐵,我隨意地問。



「你不喜歡我來這裡陪你啊?」



「你來陪我,我當然很高興啊!只是今天是聖誕夜,好像不應該這麼孤單地過吧!」



「所以我才會來這裡啊。」



他小聲地說,低頭在杯緣啜了一口奶泡。



一時間,兩人都落入沈默。



「琳姊今天沒來啊?」



「放她一天假,讓她聖誕夜去約會囉!」



「她有男朋友!怎麼可能。」



「我聽到了喔……」



不知什麼時候,琳已經站在男孩身後。大概是這個夜的魔力吧,突然這些熟悉的朋

友都一個個出現了,讓我有種杰也會出現的錯覺。



「你怎麼過來了?」



「沒辦法啊,聖誕夜的,好像全台北的人都出籠了似的,到處都是一對一對的情人

,在我眼前礙眼地晃來晃去,我們只好躲回這裡來了。」



琳身邊跟了兩個女孩,年紀都和她相彷。我朝她們禮貌性地點點頭,示意她們自己

找位子坐,待會再請她們點飲料。



她往店裡頭環顧了一圈。



「人怎麼這麼少啊!不過這樣也好,如果連這裡都是成雙成對的情侶,那才叫人受

不了呢!」



我聽著她的話,看了一眼坐在窗邊的男人,突然有點意會了;也許這裡就是這樣一

個地方,可以在夜裡提供給人們一方休憩的場所,不必濃得過膩的矯情,也並非商

業公式化的冷漠,我只希望如我一般無處可棲身的遊魂們,可以在這兒找到最後一

塊淨土,避風擋雨,斂翅安歇。像是冬夜裡的聖誕樹,張開枝枒綠葉,迎著遠來的

客人們,為他們撐起一片綠色的屋簷。



琳自動地幫我去招呼起裡頭的客人,我和男孩就隨意地在櫃台前聊著。我不時注意

著窗邊的男人,想著他等的人會不會出現,聖誕夜是否真有奇蹟。



「老闆,你有好多聖誕樹的照片喔,都是在那拍的啊?」



「這些都是在台北拍的啊,已經變成習慣了,每年聖誕期間,我都會找機會去幫聖

誕樹拍照。」



「那你下次要去的時候一定要找我,我也想像那樣子,和你一起合照。」



男孩指了指牆上的照片,毫不避諱地對我這麼說。



「老闆,連橘子你都帶過來啦,怎麼只把牠關在休息室,不放出來走走?」



琳發現新大陸似地驚呼,提著裝「橘子」的袋子跑了出來。



「我覺得聖誕夜好像不該讓牠自己待在家裡,但帶過來後又覺得放出來好像不太方

便,怕會打擾到其他客人,只好讓牠自己待在休息室裡。」



「橘子,你好可憐喔,一個人(貓)被關起來,很寂寞吧!」



琳把貓放了出來。橘子一臉怯生生地盯著這個迥異於牠平常生活的大空間,小心地

躡著腳步挨在琳腳邊。但才一會兒,四周就響起客人們的耳語,興奮地要逗橘子玩

,看來牠比我這個老闆還受歡迎。



「看吧,可愛的東西是沒有人會討厭的。」



愈接近十二點,客人竟慢慢多了起來,像是在繁華過後總想要找個清靜的地方似的

,一些熟悉的臉孔慢慢出現在店裡,他們有的一對一對,有的三五成群,在台北的

綠色耶誕過後,倦鳥歸巢般地回到這兒。也許在這兒的人都一樣,我們雖然費心渴

望和外頭的人一樣過著同樣的生活,卻又常常自覺到那一點點不同,於是卸下偽裝

之後,仍舊回到了最熟悉的地方。



我們的愛情並沒有不同啊!就像是照片上的杰和我,我們之間也是愛情,我們也渴

望在這樣的聖誕氣息中感受和世人一樣的情愛心情,性別絕不會是藩籬,也不該是

籓籬。



我們一樣笑得那麼燦爛,誰說那不是愛情?



「快十二點了,大家要一起說聖誕快樂喔!」



琳的提醒,把我從神遊的思緒中拉回。



店裡的客人們屏息看著牆上的鐘,挪移的秒針慢慢地往「十二」的方向前進;我彷

彿聽見窗外陣陣鈴響,隨著風聲送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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