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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闆,你好像很喜歡哆啦A夢喔?」



 那個穿紅衣服的男孩漸漸地喜歡往我店裡跑,甚至就那麼坐到我面前看著我煮咖啡

;這樣一直被人盯著挺尷尬,於是好幾次我都差點把糖和奶精的份量搞錯。但我不

討厭他坐在那兒,因為我也喜歡看著他,像是在追索著以前的杰和我自己。



他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請我有點摸不著頭緒。



「哆啦……你是說這個,小叮噹啊!」



「小叮噹,老闆你是老人喔,只有老人才會這麼叫的。」



他笑了起來,不很戲謔式的笑。



「是啊,我本來就是個老人啦!」



和他們比起來,我的確算是個老人吧,尤其在同志圈子裡,好像才二十出頭的小朋

友動不動就嚷著自己「老」了,有時候看到這些感嘆還真有點啼笑皆非。



「這樣不好玩啦,你都不反駁一下。老闆你不老啦,看起來還很年輕嘛!」



我朝他笑了笑,低頭又去弄咖啡。這天下午的客人不多,其實也只有三、四桌客人

,琳早就不知道溜到那兒去偷懶了,但反正人不多,和男孩聊聊其實也很愉快;我

喜歡這種悠閒的午後,咖啡香正濃,音樂慵懶,一方陽光透過玻璃在臨窗的桌上留

下明顯的光影界線,連風都似乎是靜止的。



「老闆,你還沒有回答我啦,你喜歡哆啦A夢嗎?」



他指著我店裡頭隨處可見的小叮噹擺飾,順手轉了轉眼前的黃色小叮噹娃娃。



「算是吧,但其實也不是。」



但杰很喜歡。



「那有人這麼回答的啦!喜歡就喜歡,不喜歡就不喜歡囉!」



我笑了笑,接過他把玩著的黃色小叮噹。



「你知道這個小叮噹為什麼是黃色的嗎?」



我換了話題,向他丟出這個問題。同樣的問題,以前杰也問過我。和杰住在一起之

後,慢慢發現許多在交往時不曾見到的一面;諸如他養貓,他愛穿帽T,他喜歡小

叮噹系列產品等等。



於是,我常常得被逼著知道小叮噹大大小小的「常識」,諸如他的生日、身高、體

重、最愛的食物、各種道具的名稱功用,還有,他的身體原來是黃色的。



「為什麼?」



於是我把杰曾經告訴我的,關於這個角色的大小事一一說給男孩聽。



「那你就是喜歡了嘛,都知道得這麼清楚了。」



小叮噹原本是黃色的,在某天小睡片刻的時候,被老鼠咬掉耳朵,結果日後拆下繃

帶時,赫然發現自己頭頂光禿一片;他在極度震憾之下嚇呆了,身體也從黃色嚇成

了現在的青藍色。



杰這麼說著,似乎那是一件再理所當然不過的事情,但我始終不能釋懷的是,這兩

種極端的顏色怎麼可能因為驚嚇就改變。直到他的離開,我才慢慢發現,極端的改

變不是不可能,尤其在對愛情的由濃轉淡,愛憎聚散時,往往某些情緒或性情都會

隨著產生極大的變化。



於是,也才會懷念起當身體還是黃色時的小叮噹。



「不過你店裡的小叮噹真的好多喔!」



我注意到男孩跟著改口叫「小叮噹」。



「是啊,我每次去逛玩具店,看到有新的就會買下來,幾年下來就了收集了好多,

家裡頭還放了一堆呢!如果你想看我可以讓你到我家裡參觀喔。」



「真的可以嗎?」



「可以啊!」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卻發現男孩臉上帶著一抹狡獪的笑。



「怎麼啦?」



「老闆,你是真不懂還裝的啊,通常會邀請對方去家裡,就是想要進一步…嘿,嘿

……」



我想了半天才搞懂他在說什麼。



「你們現在的小孩子,腦袋裡怎麼都想這些有的沒的啊!」



「那是一定要的啊!呵呵。」



他跳下高腳椅,跑回他坐的位子拿了背包。



我把黃色小叮噹重新擺回櫃台上,他的頭左右晃動了幾下,臉上的笑生動了起來。



大概有兩年的時間,我像是發了瘋一樣在台北市的大街小巷尋找小叮噹的玩具,好

像要填補杰所空出來的位子似的;留下來的「橘子」代替不了他,他穿過的衣服也

代替不了他,某種寂寞空虛總像要啃蝕掉一切似地襲來。有一陣子,我連我們一起

住的地方都不想回去,怕看見空盪盪的房間,也怕聽到在安靜的屋子裡聽到貓叫聲

,那像是在提醒著我,這裡只剩下我一個人,只剩下橘子陪著我。



大概是某種投射作用吧,我靠著搜集杰喜歡的東西,按圖索驥似地尋回過去記憶的

片段點滴;也許只是藉著那樣的搜集讓自己覺得安心吧,因為我一直有種莫名的恐

懼感,總害怕自己會忘了杰,忘了他的頭髮、眼睛,忘了他的笑臉、愁容,於是拼

湊似地靠著這些東西來串連起已經離開的杰,建構我記憶中的杰。



但無可否認的,他的確在慢慢地淡去;儘管我覺得難過、忿怒,我仍然無法確切地

憶起杰,懷疑我所想的是不是真正的他。



「到頭來,我能肯定地記得的,只剩下他說的話了。」



我苦笑著,對著小叮噹自言自語;出生於二一一二年九月三日,身高一二九點三,

體重一二九點三,腰圍、頭圍也是一二九點三,連被老鼠嚇得跳起來的高度都是一

二九點三……



掩上木門,我坐在店門口的台階上發呆;半夜一點的空氣帶著涼意,明明中午還熱

得什麼似的。突然很想抽煙,明明己經戒了好幾年了。我搓搓手,試圖趕走那股想

抽煙的欲望。拉上外套的拉鏈,我撥了通電話給琳。



「明天我想休息一天,嗯,所以你明天就不用過來店裡了……對,沒事,只是有點

事想去做,就這樣啦……好,晚安。」



我回頭在門上掛了「休息中」的牌子,聽到身後響起輕輕的腳步聲。



「老闆,你明天不開店喔?」



「是啊,放自己一天假。」



「有什麼重要的事嗎?我聽到你剛才電話裡說,有點事要去做。」



「重要倒不至於啦,只是想跑幾個地方去找小叮噹的玩具。」



說出口時還覺得怪不好意思的,但就那麼自自然然地對他說了。



「那……那我跟你一起去好不好,反正明天我也沒事,而且你又不開店,那我就沒

地方去了。」



他猶豫了一會兒,終於還是一口氣說完那些話。我看著他,男孩臉上泛著紅潮,不

知道是因為害羞或是天氣冷的關係。



「和一個老人出去……」



「不要一直說你是老人嘛!」



他的臉湊上來,他的唇在我臉上輕輕碰了一下。



我們半晌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彼此的眼睛。他握著我的手微微用了力,塞了個東西

在我手裡。



「我以前買東西送的,是黃色的、有耳朵的小叮噹喔,送給你。」



攤開手掌,迷你的黃色的小叮噹在夜色中露出笑臉;我看著眼前的他,心開始亂了

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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