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try

1.






時序轉換，惱人的夏季無聲無息地落到台北盆地，阿和這才發現，自己已

經一個人過了整整一年了。



自己一個人過，似乎也不是多麼了不得的事，在這個島上有多少人是過著

一個人生活的日子；自己坐公車上下班，自己買便當，自己坐在電視機前為

著裡頭的世俗情節傷感或大笑，或者自己一個人窩在被褥裡什麼也不想地睡

著。的確，有很多人都是這樣以一種孤獨的姿態在面對著每一天。



但阿和不同。

從高中以來，他的身邊就不乏朋友，或者說得更確切一點，女朋友。他的

異性緣極好，就像每部黃易的小說裡頭的男主角那樣，總能吸引各色各樣的

女孩子圍在他身邊。而他也不辜負這樣與生俱來的「天賦」。上個月才和 A

女坐在咖啡廳互訴衷情，可能這個月已經和 B女坐在電影院裡狀似親密地摟

在一塊兒。但他絕不會同時和兩個女孩交往，而且他常帶著自信地口吻說自

己專情且絕不濫情，每一次交往一定都是真心誠意的。



就算對方是男孩子，也一樣。



大三的時候，為了和當時的系花同進同出，他選修了一般男孩子不太會去

碰的性別課程，也第一次認識了「同性戀」這個名詞。



該怎麼說呢？就像被什麼東西直接擊中心坎一般，他被這個族群給吸引，

遠勝過一開始的好奇心作崇和對系花的盲目。好像心上某個缺角突然被填補

上了，被這不一樣的愛情。



他開始到處去收集相關的資訊，舉凡同性戀出沒的地方、他們辨認彼此的

方式、同志作家的著作、探討這些議題的電影等等。只是他又常常不自覺地

提醒著自己，這不過是好奇罷了，我還是喜歡女生的。



等到某天早上醒來，發現旁邊竟躺著一個男孩子時，他猛然理解了一切。





2.



那是大三接近學期末，他剛把隔天要交的報告趕完，一個人坐在電腦前發

呆的晚上。習慣性地在同志版上晃盪時，視窗下閃爍的訊息驚醒了他略帶倦

意的昏沈。



「要見個面嗎？」



他嚇了一跳，被這突如其來的疑問句。一開始他以為對方可能傳錯人，沒

打算搭理，沒想到隔了幾秒，相同的訊息又閃現，還加了句「今天晚上」。



「你傳錯人了吧，我不認識你啊！」



「如果你是機械三的李和，那我就沒傳錯人。」



他的錯愕不下於剛才的第一通訊息。這個人認識他，知道他的名字，而且

，知道他在這個版上。他花了幾秒鐘整理了自己的情緒，馬上平靜地回覆。



「沒錯。那約幾點？在哪裡？」



看來對方似乎也嚇了一跳，久久沒有訊息傳過來，這反而讓阿和有反將一

軍的快感，雖然回訊息的那一刻他根本還沒想過去或不去。



「那，九點半，在捷運台大醫院站，常德街的出口。」



雖然覺得一切來得莫名其妙，但阿和卻難掩某股興奮之情，不知道是因為

陌生人的邀約，還是因為那在想像中被撩撥起的某種欲望。他換上新買的襯

衫，套上 Edwin的牛仔褲，還對著鏡子端詳了自己好一陣子，感覺上比第一

次和女孩子約會還來得期待。



他到的時候，才剛過九點，離約定的時間還有半個小時，這才想起自己根

本不認識對方，到時候怎麼認得出他是誰？



「算了，他既然知道我的名字，應該會認得我吧！」



在心裡頭盤算了一下，他決定在靠近捷運站出口對面的圍牆下，邊打手機

的game邊等對方出現，順便可以先觀察一下這附近出沒的人。



鄰近新公園的常德街，過去就是同志們出沒的場所之一，仔細看還有不少

人會站在樹下的陰暗處窺視，點起煙對著來往的人露出審視的眼神，而他今

晚倒也成了這些人中的一份子了。他的眼神尾隨著剛才經過的一對男孩子，

比較高的那個用著極不相襯尖細嗓音和同行的男孩聊著，兩個人牽著手，慢

慢地沒入捷運站的電梯。



他低頭看了看錶，猛然注意到身後投射的路燈被一幢陰影所籠罩。



「嗨！」



他抬起頭，見到眼前這個男人。



3.



等捷運的時候，他讓身體靠在椅背上稍作休息；因為加班搞到十一點多，

這時的月台人並不多，只稀稀落落地站了些揹著書包的學生，臉上露出像是

補習班剛下課的疲憊神情；還有幾個戴著國民黨鴨舌帽的老人同樣坐在椅子

上打盹，臉上的老態讓阿和不禁想像自己以後的樣子。



閉上眼睛，他讓耳朵習慣身旁的聲音，那種和著列車運行和夾帶著的風的

聲音；腦子裡忽然浮現起那天和男人在一起等著晚班捷運的夜晚。



接近十二點時，阿和說自己得回去了，再晚就沒車可坐。但他心裡其實很

複雜，他不希望就這麼節束，但那樣的期待背後又雜著些許不安。



男人看看他，也沒說什麼，陪著他在月台上等車。他裝作不經意地往旁邊

看電子跑馬燈，但卻偷偷地在注意男人的側臉，總覺得那上頭有什麼東西攫

住了自己；他想明白那是什麼，卻也隱隱害怕那答案。



「怎麼了？」



「沒有，嗯，好慢啊，等好久了。」



他虛應著男人的問話。



「是啊，末班車都是這樣的。」



然後又是一陣沈默。阿和猶豫著該不該開口，他平常雖然有點吊兒郎當，

但這時卻莫名地感到羞濏。



「我這不是像個娘兒們了嗎？」



他在心裡頭暗自咒罵著自己，索性鼓起勇氣。



「你要不要跟我回去，我是說，如果你明天沒事的話，可以，我們可以聊

晚一點，我是說，在我家……」



「好啊！」



男人很乾脆地答應了，音調上沒有透出任何詫異或考慮的神情，倒像是早

就準備好答案，只等著阿和開口似的。接著又是一陣沈默，倒像是兩個人各

自在想像著等一下會發生的情節。



阿和反身關上門時，男人的手從背後搭上了他的肩，另一隻手很自然地滑

到他腰際。接著，兩個人像是演練地熟極的演員般，一路磨蹭著進了阿和的

房間，上了阿和的床。



列車的聲音由遠而近，刺耳的磨擦聲把阿和從回憶的深淵拉回現實。



隔天早上，阿和意識到自己和以前不一樣了。



當然，他還是他，在朋友中間很吃得開，大學的課也是想蹺就蹺，沒事一

樣喜歡晃到漫畫出租店耗一個下午。但他對女孩子的感覺起了變化，圍在身

旁的女孩已經引不起他的興趣，就連曾經令他心動的系花也像褪了色的壁畫

。他開始注意身旁那些曾經和他勾肩搭背，毫不在意地以黃色笑話作為聊天

內容，開口老喜歡用「靠」當發語詞的那些蓄著短頭髮的男孩子。



而那時他才發現，原來男人是他那門性別課程的助教，只是自己以前從來

不曾注意在教室角落有這麼個人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