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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那年我轉了班級,在那時認識了阿書。不過剛開始我們兩個都不太搭理對方,我看不慣他那種上衣不紮進褲子,還故意少扣一、兩個扣子、把胸口敞開、一付吊兒啷噹的樣子,而他也不喜歡像我這種老是中規中矩、沒事就抱著課本猛K的好學生模樣,所以我記得導師向全班介紹我的時候,坐在教室後頭的他還用力踢了椅腳發出很大的聲響,但望過去時他根本沒看向講台這個方向,只自顧自地和隔壁同學聊天。

他名字裡有個「書」,卻偏偏對書本沒多少興趣,連帶地也討厭起班級裡成績比較好的人。但我也沒打算和他打交道,甚至早就打定了主意不和班上的同學走得太近,刻意以一道若有似無的距離隔開四周的人。

高一那年發生了一些事,我不得不離開原來的班級,離開那個我曾經以為很親近、很要好的男孩。我那時覺得友情根本經不起考驗,而當我對那個男孩坦白了自己懷抱的不只是友情時,終究換來他冷漠的對待。

「我會跟我爸媽講你的事。我想,我們還是不要再當朋友比較好。」他那麼說,語氣就像個陌生人,全然忘了前一天晚上我們還一塊兒去混到半夜,那時他騎腳踏車載我,而我還能夠親密地環著他的腰。

其實我和他都不是很瞭解什麼是「同性戀」。鄉下地方的學校還不太流行這個名詞,也沒人替我們解釋過兩個男孩之間的感情該是什麼樣子,但他對於我脫口而出的「喜歡」卻反應強烈,急剎了車子害我往他背上撞了過去,下一秒還把我的雙手撥開,語帶警告地要我別再說出同樣的話。我不敢說是因為他的態度而讓我失去用功的心情,連帶影響了我在期末測驗的成績,但或多或少有些關聯吧!於是關係分班的測驗上我自暴自棄地考了個跌破眼鏡的低分,而被「下放」到普通班去。

關於那段人生的交代,雖然三言兩語就說完了,卻讓我一度掙扎著幾乎無法重新振作起來,爸媽和老師都不曉得我出了什麼事,差點要帶我去看心理醫生。

不過就像阿書說的,你們這些好學生就是喜歡想太多,他蠻不在乎的短評倒也有點鼓勵的作用,至少讓我在新的班級裡重新找到前進的動力,能夠挺直背脊、打起精神面對新的環境。

但阿書當然不可能是帶著開導我的想法而說出這種話,甚至他根本懶得看我一眼,就算我的名字偶爾出現在他的話題裡,也常常是一連串的冷潮熱諷。但話說回來,他的酸言酸語竟成了我們開始交談的契機,也可以說是我們熟悉起來的開端。

「我到底是哪裡惹到你,為什麼你老是喜歡損我?而且你當他們的老大,怎麼講話還像個三姑六婆一樣?就只會講這種小家子氣的、酸溜溜的話,哈哈哈,真好笑。」原本我對他的態度只是相應不理,沒打算計較也不想生事,而他也以為我就是那種軟弱的個性,但那天大概是一時熱血衝腦,我竟大了膽子朝他這麼回嗆,那時阿書身邊的小嘍囉們一個個站起身想包圍過來,而我這邊當然不會有什麼好學生陣營出來援手。

處在那個箭拔弩張的時刻,突然聽見他那裡發出拳頭重重搥在木桌上的聲音,接著所有人像分開的紅海般往兩旁退去,一臉凶神惡急煞的摩西──不對,是阿書,排開人浪而來,圓睜著雙眼怒視著我,但那張嘴卻在笑。

他……在笑?

最後他搭著我的肩膀把我強拉到廁所,還囑咐著其他人不准跟上,我當時腦子裡只想到要被揍了,雖然怕得不得了,卻還是硬著性子板起臉,倔強地瞪著那張笑得詭異的臉。

阿書沒有揍我。

他把我留在廁所門口,自己進去悠閒地撒了一泡尿──而且是很長很長的,將近三十秒鐘的尿──接著把上衣脫了丟到我手上,將整個上半身湊進洗手台,開了水龍頭往頭頂沖了好久,直到上課鐘響才甩著頭髮抬起身子重新看著我。我記得自己手裡拿著那件衣服時,雙手沾到上頭發出酸臭氣味的汗,但鑽進鼻腔裡倒不覺得難聞,雖然一度只用兩根手指挾著衣領,卻被他回頭的眼神嚇得又重新抓好;不過他那時的眼神已經沒了先前的暴戾,看上去竟還有些溫柔,像覆著一層模糊的灰,曖昧地包圍上來。

他沒有因此把我收入麾下,應該說,就算他有那個意思我也沒興趣,我不想和同學有太深的牽扯,只想一個人靜靜地過完高中剩下的兩年。我想,當時的想法或許有些幼稚吧!一種青春年少的強說愁,以為真能用這樣的想法面對外頭的世界。

「誒,好學生,陪我去福利社。」他的語氣總帶著點嘲諷的意味。

「找你的小弟陪你去啊!我現在不想去。」我也不甘示弱地回應,或許是因為當時沒被揍,我反而敢這樣對他說話,而且他似乎也喜歡這樣的我。

「找他們去的話,福利社阿姨不會給我們好臉色看,說不定還會不爽賣我。走啦!陪我去。」阿書那句「走啦」竟帶了一點撒嬌的味道,害我差點失聲笑出來。

我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像在確認眼前這個人是我認識的阿書,而原本故意反抗的態度也因為這樣的相視而漸漸軟化。而他的眼神竟也不像過去那樣總帶著點目中無人的不屑,雖然笑著的嘴角還是有些不自然,至少是張友善的臉。於是我歎了口氣,閤上書本後站了起來。

「走吧!」我沒再看他,一方面覺得一直盯著他有些不好意思,另一方面我也不喜歡抬頭看他,那和坐著的時候不同,兩人並肩站著的時候,仰起頭的自己會讓我心裡產生點異樣的情愫,因為他的身高和過去的那個男孩差不多,頸後和衣領磨擦的觸感總會聯繫上一些回憶。

不過阿書很喜歡搭著我的肩和我這樣走著,偏偏他這個人又生得特別高大,體型也比別人來得壯碩,攀上肩來的時候老是形成一種不成比例的姿態,像要把我整個人給埋進去,連呼吸裡都充滿他身上的氣味。如果不知情的人見到,大概會以為他要把我架到哪裡去給我教訓吧!不過礙於他的那張臉,沒人敢上前來說些什麼,即使遇上老師,他也只是笑咪咪的就打混過去,畢竟不是現行犯,老師們也不可能隨便就定他的罪。

把我帶到福利社的原因之一,是因為福利社阿姨很喜歡看起來乾乾淨淨的、好學生模樣的人,講起話來會親切許多,有時還會多送個糖果之類的。

「拜託,又不是小學生了,還送這種糖果。」見我拿著兩包檸檬冰和一顆糖果回來,他嘟嚷了幾句,卻立刻把那顆糖拆開往嘴巴裡塞。

「又不是小學生了,還搶我的糖果吃啊!」我取笑了一句,他也不反駁,咂了幾下嘴發出吸吮的聲音,還彎起嘴角開心地笑著。我打開其中一包冰,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滋味立刻充滿整個口腔。

「誰叫她都沒送過我糖果,有這種機會當然要吃啦!這是一種報復的快感。你也想吃啊?啊……」他一說完就張開嘴巴,還把舌頭伸出來,上頭那顆沙士糖在舌上染出一圈茶色的痕跡,覆在上頭的口水呈現出一層水亮色澤。

「噁心死了,誰要吃啊!收回去收回去,最好把你牙齒都蛀光。」

「哈哈,你怎麼講話像小孩子啊!還牙齒蛀光咧!」糖果在他一邊的臉頰上鼓出一個疙瘩,含混不清的說話音調讓他整個人柔和不少,我突然發現阿書其實不是真的那麼兇狠的人,那個外表像是裝出來的、用來融入其他人的保護色,其實他骨子裡有著單純、孩子氣的一面。不過這些話我沒當面告訴他,總覺得他會因此而生氣,那和吐他槽、說話嗆他不一樣,即使我還沒有那麼瞭解他,卻有這種直覺。

除了福利社,他有時候也會拉著我加入他,像是體育課的分隊、實驗課的分組或打掃時的環境分區,雖然多數時候他只是想找個人罩他,但相對的,那也幫了孤僻的我一些忙,畢竟以我的個性,我不太會主動加入哪個隊伍或組別,往往是等到最後出現缺人的情況時再遞補上去,甚至還會發生所有組別都額滿了,老師只好把我隨便丟進某一組的情況。對我來說,被隨便丟到哪一組,就和自己高二被分到普通班的一樣,別人可以輕易地決定我屬於那裡,而沒有什麼人、什麼地方是需要我的。

「你們好學生就是喜歡想太多。愛耍孤僻又自以為獨特,把別人都當成笨蛋似的。」阿書講得很不客氣。我難得向他吐露自己的想法,沒想到換來他一頓罵。

「你不懂啦!」我草草回了一句,畢竟有些事是關於之前那個男孩,我不想向阿書坦白。

「看吧!你就是把我當笨蛋,對啦!你是好學生嘛,你最懂。」他忍不住又酸了我幾句,對話又回到以往那種你來我往的唇槍舌劍、吵架鬥嘴的模式。阿書的口才不好,真要鬥嘴的話吵不過我,但他勝過我的一點是說話真誠,想到什麼就說什麼,不會拐彎抹角地走迂迴路線,也不會考慮對方心情而語帶保留。我有時候喜歡他這種坦白的個性,偶爾仍不免被他的直接刺傷,於是遇上那種時候,我往往會試著轉移注意力,把視線放到別的地方,也把他說的話,甚至是他整個人,都從腦子裡移開。

依風台旁的樹蔭下有涼爽的風,實在不適合這時的爭執,於是我索性把視線放到遠處籃球場上的學生,他們穿著藍色短袖上衣,有幾個還打著赤膊,在夕陽下奔跑、跳躍和投籃的身影鮮明地像一幅畫;球場上吆喝的聲音遠遠地傳了過來,混在風聲裡模模糊糊地像破碎了一般,我看了一會兒,一邊撿了幾片樹葉用雙手撕成一小片一小片丟進風中。

阿書沒發出聲音──或者他其實有發出聲音,但卻沒有落到我耳中。等到我想起身邊還坐著這個人時,轉頭一看,他已經躺在台階上睡著了,敞開的衣領被風吹得鼓脹起來,沒扣好的下擺掀開露出結實的小腹,而枕在他後腦的手臂露出一小截白色,因為彎曲用力而浮起一些肌肉線條;他的膚色黝黑,緊閉的眼睫毛細看十分漂亮,和那張略嫌粗獷的臉不搭,卻讓人忍不住想偷偷拔幾根確認真假。但我不可能真的那麼做,只是靜靜地看著那張臉,彷彿當中有著吸引我目光的什麼存在,因此必須努力地、仔細地觀察,找出那個「什麼」來。我和他很少像這樣獨處,畢竟他身邊總會跟著一群小弟,而他也不時要擺出老大的架子,我對他來說,或許就是個偶爾才需要的生活調劑,一個不同於其他人的說話對象──我是指,正經的對話,而不是那些粗口或黃色笑話。我不討厭扮演這個角色,至少那讓我覺得特別,覺得被需要──這麼一想,或許阿書說的沒錯,我刻意的疏離只是想樹立某種獨特,而不是真的想遠離人群。

我對他而言是否真是如此呢?我甚至會想,他對我是不是也有些不一樣的感覺,即使我們老是吵嘴,有些互看不順眼,卻又喜歡這種陪在對方身邊,雙方都覺得自在的感覺。

樹葉的碎片被風帶著,有幾片攀附到他手臂和臉頰的皮膚上頑強地黏著,看上去心裡總有種不清爽的疙瘩,於是我忍不住湊上前去想用手撥掉。

「靠,偷襲喔!」他猛然睜開眼睛,帶點邪氣的笑容望著我。

「哪……哪有,我只是,只是……那個……我要回去了。」我慌張地語無倫次起來,即使說了要走,卻還是坐在原處沒有移動。

黃昏的陽光靜地像一種永恆,而我們對望的眼神也是。

「誒,這種話我只說一次。我喜歡你,我也需要你,不要再說沒什麼人需要你那種鬼話。」他一說完,臉上的表情變得扭捏起來,但就算他真的臉紅了,在那層黑色皮膚上也看不出來。接下來我們都沒再說話,好像兩人都需要時間消化這些話的意義;我心裡升起一股暖意,但隨之而來的卻是爬上頸後的惡寒。阿書說了「喜歡」,那兩個字我也曾對另一個男孩說過,那隨之而來的會不會是另一次分手?

我不知道該如何回應阿書說的「喜歡」,還一度同情起當年那個男孩,或許那時聽到我說喜歡他,他也同樣陷入這種兩難的處境;該如何繼續當朋友,該如何處理朋友以上的情感,他那時根本沒有任何心理準備。

這麼一想,或許當時衝動開口的自己才是做錯的一方吧!

於是,如同當時毅然和我決裂的男孩,我的心裡同樣冒出一股想逃開的念頭。我不諱言剛開始聽到阿書的話,心裡是十分開心的,那不只因為我也對他懷有類似的想法,也因為我發覺在不知不覺中,阿書已經成為我在這個班級、這所學校繼續待下去的動力。然而開心之餘,我所擔心的卻同樣是阿書,我怕他是一時衝動說了那些話,也怕他話裡的意思與我所理解的有所差距,而且就算他真的喜歡我,那樣的感情會不會讓他陷入難堪的處境?他不像我,我可以孤立起自己不與其他人交往,但是他不行,他有一群信賴、崇拜他的小弟,有他那個「老大」的形象要維持──

喜歡一個男孩,不該成為他被評價的原因。

阿書對於我的論點嗤之以鼻,甚至一樣笑著說我想太多,喜歡一個人就說喜歡,哪來那麼多「但是」和「而且」。我苦笑地看著他,只說他不懂──他不懂這種被其他人拋棄與背叛的感覺。

「老大,三班的又來挑釁了,要我們放學之後到球場對挑。」

「比籃球嗎?他們也太自不量力了吧!」阿書蠻不在乎地哼了一聲,眼神突然往我這兒掃了過來。

「三打三,我們乾脆找好學生來湊隊,算是讓他們一個人,也叫他們知道他們有多肉腳。」他一說完就笑了開來,而其他人也跟著笑。突然被阿書提起,我不高興地瞪了他一眼,卻又很快地避開視線,怕注視太久會覺得尷尬。

「我可沒答應要參加。」我冷冷地拋下這一句,但似乎沒什麼人理會,一群人依舊沉醉在他們已經贏球的想像裡。阿書知道我不高興,連忙跳下桌子晃到我身邊,雙手插著口袋、眼神半睡半醒的透著一點痞樣,實在很難想像他曾經對我說過那些話。

「放心啦!我也會上場,有我在,你只要負責傳球、做做假動作就好啦!而且我記得你外線很準,偶爾投個幾球也沒關係,反正籃板球是我的天下。」他用力拍著我的肩膀,同時一臉驕傲地大聲宣告,那表情像極了我後來才看過的「灌籃高手」漫畫,只不過他的球技的確不差,高大的身材和誇張表情又極具威脅性,在籃下還真能造成對方莫大的壓力。

而且,那也是他的魅力所在。

我記得之前看過他組隊和別班的人鬥牛,場邊就曾圍過幾個美術班的女生觀戰。對我們這所男校來說,美術班僅有的幾個女孩就如同高嶺之花,是稀有珍貴的存在,而對高中生而言,異性的存在就等於是體外的荷爾蒙,許多男孩都會因此打得更賣力,企圖以球場上的表現博取她們的好感。而對於她們的出現,阿書其實並不會特別在意,雖然偶爾還是會秀一下肌肉或球技,卻只是出於他本身喜歡賣弄和炫耀的虛榮心,倒不全然為了吸引女生們的注意,卻還是獲得了一票女孩的青睞,願意現身場邊為他加油。

「別忘了,我需要你……」我還來不及反應,他湊近耳邊小聲地加了這麼一句,我感覺自己好像臉紅了。那幾個字竟成了我無法反駁的咒語。

上場的時候,對方果然因為我的出現而發怒了,嚷著阿書的名字,說他看不起人,還說要把我們打爆。我其實一點也不在乎輸贏,也對他們的怒氣視若無睹,反而是場邊那些為阿書而來的女孩還更叫我在意。

不過真的打起球來,對方似乎比以往還火爆許多,身體的衝撞頻率與力道幾乎全沒了節制,甚至無視任何犯規動作,這樣打起球來雖然失誤也多,卻自有一股驚人的氣勢。

「不用管那個矮子啦!盯另外兩個,另外兩個。」對方吆喝著往阿書和另一個隊員包抄過去,把我晾在一旁,而我也樂得輕鬆,只需要游走在三分線邊,一邊觀察阿書他們的眼神和動作,一邊找空隙卡位,稍微盡一點防守的責任。

球傳到我手上時,我看見阿書朝我使了個眼神,還朝籃框的位置撇撇嘴,揚起一個邪惡的笑。我意會地淡淡一笑,舉起手朝籃框拋出球──

「幹,撞人啊!犯規、犯規啦!」同學的聲音響起,接著我聽見阿書大叫我的名字,然後是一串球鞋摩擦地板的聲音,和場邊的男孩、女孩們發出的尖叫聲;後腦勺發出微熱,眼睛看見的是那片帶點橙色的天空,連雲的邊緣都被染出發亮的紫紅色。

沒一會兒,阿書的臉擋住了我的視線,成串的叫罵聲此起彼落,而我感覺身體飄飄的,被帶著像是飛了起來。

我發現自己在笑。是不是飛翔的時候都會不自覺地笑起來呢?

「笨蛋,哪有這麼容易就死掉啦!又不是紙糊的。」我躺在保健室的床上笑著數落他。

「靠,我哪知道,你剛才就真的很像紙糊的啊!軟綿綿的,抱在手上好像隨時會被吹走一樣,嚇死我了。」阿書一臉驚魂未定,完全不像個經歷過大風大浪的「老大」,反而是個手足無措的孩子。但這麼說也沒錯,他的確還是個孩子,我們正經歷著高中時代的青春歲月,沒真的見識過什麼人生的風浪,也還不懂得如何處理學校以外的壓力。

「就只是撞到地板而已,對了,我那球有沒有進啊?」我想逗他笑,但說起話來還是有氣無力。

「有沒有進……誰知道啊?你不要說這些有的沒的了,先躺好。真是的,我就說你們這些好學生身體不好,根本經不起撞,要是我的話一定會把那個人彈飛,唔……彈飛到籃框那裡卡著。」他似乎努力想說點笑話,但語氣不對,連笑點都有些勉強。但我還是笑了,雖然想反駁「好學生」的那個論調,卻還是由著他說,沒再回答。

「還很痛嗎?幹,我一定要去找那個三班的,釘他孤支幫你報仇。打球就打球,撞個屁啊!也怪我,我幹嘛叫你參加,本來想說可以擾亂他們,沒想到卻害你受傷。」他自責地低下頭, 握起拳頭搥打自己大腿,上頭的學生褲浮現一點淺色印子,隨即又消退下去。

我伸出手去擋在上面,他來不及收回,拳頭被我的手掌包覆著。我用了點力,收緊了手指將他的拳頭握在手心,慢慢地將手指伸進他的指縫間;他原本握緊的拳頭被慢慢地撐開,順著我的手勢而與我五指交扣。

「我也只說一次。我喜歡你,所以不要怪自己了。」

說出口之後,我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輕鬆,好像一直壓在自己心頭的大石頭被移開了。一直以來,我總受困在自己曾說過的那句「喜歡」,壓抑著自己的感覺而企圖以逃避的方式面對其他人、面對自己的感情。所以,即使有另一個男孩開口對我說了喜歡,我還是下意識地想避開,想裝作沒有那回事,那麼做不只為了自己,也為了他。

然而,喜歡一個人不該這麼沉重。

阿書開心地笑了起來,那表情和他的形象很不搭,卻真實地回應著我們緊握的雙手。他用另一隻手輕輕撫摸我後腦的紗布,整個人俯身往我靠近。

「靠,你要偷襲……」情急之下,我脫口說了阿書常用的那個字,但下一秒就被一個生澀的吻封住。額頭流下的汗水順著臉頰滑進嘴角,淡淡的鹹味混入他的舌尖,空氣中充斥著陣陣酸腐的氣味,我突然想起那天站在男廁門口,我手裡抓著他的上衣,望向他趴在洗手台前的背影。

我深吸一口氣,胸腔裡滿是兩人身上的汗臭味。滿是阿書的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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