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outbound10

離開上野公園後,他在車站週邊漫無目地地閒晃,在玩具店消磨了一些時間,逛了一輪後挑了些小玩意兒,才想起臨行前有朋友拜託他買的東西。在便利商店很容易就找到托買的東西,就順便在冷飲櫃前挑選飲料。除了熟悉的氣泡飲料外,玻璃門後還有一堆看不懂名字的茶飲和咖啡,顏色和包裝琳瑯滿目,實在讓人難以下手,不曉得該選哪一瓶。

腦中興起一個念頭,他決定找家咖啡店坐坐,也省得在這兒六神無主。

打開手機上的地圖,用「coffee」當關鍵字搜索附近的店家,意外地在地圖上看到某個咖啡杯圖示的地標名稱裡有「猫」這個字;手指很自然地點了那個地標,標出步行的路徑。他想像著這家店應該就像台北那些養了店貓的咖啡店,會有一、兩隻貓穿梭在店裡,可以任客人撫摸逗弄,也可能對所有人愛理不理。他喜歡貓咪個性裡那個自傲的部分。

那家名為「猫まるカフェ」的店位在某棟大廈的八樓,但入口就像是一般的辦公大樓,不但沒有管理員,甚至還更狹窄一些,完全無法想像樓上會有一家咖啡館,他來來回回經過了幾次,好不容易才確定該從這兒進去,卻還是不安地左顧右盼,連要搭電梯上樓都讓他有些怯步。

「既來之,則安之。」他如此鼓勵自己,但心情之中帶著一點複雜難解的成分,尤其在看過那封信之後。

「這是他要我轉給你的信,說是送你的禮物,你只要去Lawson,照著信上說的步驟就可以取票。」朋友在信裡這麼說,底下則附上另一封信。但那封信裡卻什麼也沒說,沒有來自對方的問候,就像是任何一個人寄來的,沒有氣味與溫度的信。

信裡是一般網路訂票的取票說明與取票代碼,上頭全是日文字,不過朋友在信裡已經稍微用中文翻譯了幾個地方,他想,或許是那個人交待的吧!知道他不懂日文,於是先把重點翻好請朋友轉達。

可以有這樣的貼心,為什麼不能自己寫在信裡?

他知道對方現在有男朋友,以對方的個性,一定是考慮到種種情況、衡量過優劣之後才會付諸實行──他理解對方有種種難處,但他不想體諒,既然已經分手了,他為什麼需要體諒?

而,既然已經分手了,他又有什麼資格談體諒?

電梯門打開,眼前是個不到一坪大的狹小玄關,裝飾得琳瑯滿目的門面讓他想起早上在谷根千遇上的貓咪咖啡店,不過這兒顯然乾淨、明亮得多,可以望進裡頭的玻璃門和各種色彩鮮豔的小飾品讓他安心了些。換上門外的拖鞋,玻璃門裡正好有隻貓從容地經過,一派悠閒的姿態,讓他也跟著輕鬆起來,於是放了膽子推門進去。

「いらっしゃいませ(歡迎光臨)!」充滿元氣的招呼聲自門後傳來,他嚇了一跳,輕輕點頭後卻不曉得應該如何回答,因為轉頭看見的景象與他的想像大相逕庭,完全出乎意料。

見他愣在原地,女孩似乎習以為常地開始以肢體動作示意,她指指一旁的置物箱,要他先把包包寄放在裡頭,接著給他一張菜單──不是,不是菜單,上面排列著二十幾隻貓的照片和牠們的名字,而不是咖啡或蛋糕。他傻傻地接過來,一時間還不曉得要怎麼反應,倒是女孩的笑容讓他稍微放鬆了一些,總算能踏出步子走進裡頭的空間。

大約四、五坪的空間裡,大約有十來隻各種花色、體型、表情的貓散布其中。

女孩一連串嘰哩咕嚕的日文說明沒發揮什麼作用,他只能小心翼翼地靠直覺前進。鋪了各色方形地毯的房間裡散落著各種貓咪的玩物,貓跳台、磨爪柱、瓦楞紙箱、各種造型的睡窩,還有不同樣式的逗貓玩具,這個空間是為了貓而存在的,並不是為了喝咖啡的客人。他訝異於竟有這樣的地方,卻不曉得該為這個意外感到驚喜或後悔。一旁的架子上的確提供了咖啡包、茶包和杯子,但這兒的客人似乎都志不在此,只是跟隨著貓咪的腳步或坐或蹲地陪在旁邊,偶爾拿起相機拍照,偶爾揮動逗貓棒和貓兒玩在一塊,或者什麼也不做,只是靜靜地看著貓咪睡覺。

他觀察了一會兒,終於決定坐到其中一個角落,從那兒可以環視整個空間,不至於到其他人,也可以舒服地靠著後方的坐墊。

裡頭的貓比眼睛所見的還要多,他翻看手上的介紹單,比對著每隻貓的長相和名字,最後仍宣告放棄,他連辨認人的長相都不擅長了,何苦在這兒為難自己。那個念頭閃過時,他想起在公園裡見到的外國男人,從飛機上的邂逅,在機場買車票時受他幫助,到剛才唱歌給對方聽,那張臉倒是讓他深刻地記了下來。以前和男友在一起時,他們常常會對路上見到的男人評頭論足,男友喜歡欣賞歐美人士,尤其是他們身上的毛髮散發出來的成熟韻味,而他則偏愛亞洲人的臉孔,因為對他來說,歐美一帶的人全都長成一個樣子,清一色的高鼻子深眼窩,頂多是髮型和鬍子的差別。

「我如果把鬍子留起來,會不會比較成熟啊!」為了投男友所好,他曾好奇地這麼問過。

「你啊!別亂來,你如果留了鬍子,搞不好會像喜劇裡黏假鬍子的人吧!」男友取笑了他幾句,還自顧自地笑得前仰後合,似乎想像起他真的留起鬍子的模樣。

他想得出神,手臂上突然起了一陣毛茸茸的麻癢感覺,一隻戴了黃色頭套的三色貓悄悄地掠過他身邊,渾然未覺地繼續往前緩緩地走著。他拿起相機為牠拍照,順便也為在身邊的其他貓兒拍了些照片。這兒的貓神情裡似乎都帶著一點驕傲,目中無人地隨意走著、躺著、趴著,有個男孩的筆記本讓一隻貓給壓著,而且就那麼大喇喇地打起盹來,卻也拿牠沒有辦法。而另一個攝影師模樣的男人拿著俗稱砲筒的相機繞著貓咪打轉,為難地以各種姿勢獵取每一隻貓的姿態,有時好不容易橋好拍攝的角度了,貓兒卻屁股一抬往別的地方遊蕩而去,他也只能發出幾聲失望的嘆氣,繼續尋找下一個目標。還有個男人,從他一進這個房間就看到對方坐在同一張沙發上,因為躺在那個男人大腿上的貓一直維持著同一個姿勢睡著,連帶地讓他也不敢妄動,只能忍受著身體的僵硬和酸麻待下去。

他喜歡貓,也喜歡觀察人,這家店對他來說是難得的經驗,雖然和一開始的想像不同,卻還是自得其樂地享受起這個地方的療癒氣氛,甚至忘了之前看到那封信的心情。

離開的時候,他刻意放輕了腳步,怕驚醒了躺在一旁瓷碗裡的美國短毛貓,為牠拍了一張照片後,躡著腳步走到入口處的櫃檯,拿出掛在脖子上的入場時間單據,付了錢之後離開。從他進來到離開,這家店好像一直處在某種遠離都市的氛圍中,時間靜靜地流過,人和貓和樂共存也不互相打擾,竟帶著一點出世的味道。

電梯門關上的那一刻,他感覺自己像是從宮崎駿筆下的世界離開。

腦子裡跑出以前看過的「心之谷」的片段,又夾雜了幾幕「貓的報恩」的畫面,前者是他買的DVD,後者則是一個人在電影院看的。

他後來也買了「貓的報恩」的DVD,還拉了男友陪他再看一遍。

「那種小孩子看的動畫我沒興趣,你看就好了。」

「你試著看一次,我覺得你也會愛上它的故事風格。」他那麼說服對方。

他記起故事的情節,主角小春原本對於當一個人或一隻貓都沒太大的想法,甚至萌生「當一隻貓或許也不錯」的念頭,卻隨著故事的推進而慢慢發現自己真實的想法,在最後爬上螺旋梯的一幕,她的外表漸漸褪去貓的特徵而接近原來的自己時,她發現「做自己」與「肯定自己」正是她想學習的目標,而那也是貓男爵一直試圖提醒她的事。

做自己。

片子結束的時候,他感覺男友的手似乎用力地把他拉近身邊。他不知道當時男友在想什麼,是不是被情節打動了,或是啟發了什麼,於是他也親密地靠過去拉著對方的手,以體溫傳達支持的力量。

手機裡的那封信,是不是也代表了此刻對方想表達的,支持他的力量呢?

   

arrow
arrow
    文章標籤
    小說 同志文學 同志小說
    全站熱搜

    ortry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