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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ngular01  

對,一個人,我知道你們只有雙人房。

阿奇在電話裡重新解釋了一遍,即使在線上訂房系統已經選擇了一個大人,雙人房,但對方還
是特意打了電話過來確認,雖然這樣的舉動十分貼心,但逼得阿奇得親口把「一個人」這三個
字重新加強說一遍,感受上總有些不快。

對,我知道你們沒有單人房,一個人不能住雙人房嗎?我還是付兩個人房價,應該沒問題吧?

他耐著性子又說了一次,但電話那頭的年輕男聲似乎還是有些猶豫,大概經營民宿的人都強調
這種手作的質感,親手準備的早餐、親手打造的裝潢、連房門上的門牌都是主人親手彩繪燒製
的陶片──事實上也是在網站上看到這些介紹,才會吸引阿奇前往──所以阿奇並不意外對方
想這樣親口確認清楚,似乎試圖從對話的音調和語氣探詢這個住客的心情與個性。其實阿奇的
工作也差不多,這幾年愈來愈強調所謂的客制化,不像以前總能套套公式去做。

不過今天不談工作,阿奇只是想出門旅行,找個住的地方。

這樣回答對方的時候,阿奇腦子裡冒出一個奇怪的念頭,不曉得是在哪本書還是報導上讀過,
有些人會單獨前往某些景點,一個人check in、一個人進出,整趟行程低調地像那些景點的某
個背景物,盆栽或沙發什麼的。

然後,一個人離開;永遠地、完全地離開。

想到那兒,他用力地搖了搖頭,不敢相信自己會有那種想法,於是為了這個莫須有的原因怪罪
到電話那頭的人。

 

阿奇已經忘了自己從什麼時候起,成了其他人口中的「單數」;同學會上,當大多數的人開始
攜伴出席,他隨著一年一年過去卻還是獨自出現;公司的員工旅遊,如果人數正好是奇數,他
就一定會是落單的那一個;年初二的家族聚餐,自己的兩個姊姊和弟弟、還有那些表兄弟姊妹
都是一對一對地出現,就只有他是一個人──對了,還有祖母也是一個人,在他們結婚後沒幾
年,祖父被徵召到南洋就沒再回來,所以祖母和他一樣,是單數。

「阿基,你今年多大了?」

祖母總是那樣的開頭,她的年紀已經無法記得每一個孫兒的年紀。

「阿嬤,我是阿奇不是阿基,我三十了。」

說起來祖母還真神,即使腦袋不清楚,還是知道他是個「基」。

「三十啦!那怎麼沒看到你老婆?」

她吃力地轉動腦袋往客廳掃視,坐在一旁的二姊偷空插了一句。

「阿嬤,阿奇沒有老婆啦!他不喜歡查某郎,他喜歡的是查埔郎。」

阿奇瞪了二姊一眼,怪她沒事在祖母面前公開他的祕密;雖然說是祕密,阿奇的性向早就在家
族裡公開,只不過並沒有引起太大的反彈,爸和媽、姊姊、弟弟及其他親戚的接受程度讓阿奇
有些吃驚,甚至還有一點無法言喻的受傷,那種不如預期的反應像是吃到一個忘了加餡料的泡
芙,那比吃到不喜歡的口味還讓人失落。不過祖母的腦子很早就不清楚了,所以大家也沒有特
地把阿奇的事告訴過她;考慮到要一個老一輩的人理解「男生喜歡男生」這種事還是太過勉強
,畢竟以她的年紀,的確也不適合吃泡芙了,不管是加了餡
或忘了加餡。

「喜歡查埔郎?你在講什麼五四三,查埔郎怎麼喜歡查埔郎?你不要欺負我老人家頭腦不清楚
,跟我開這種玩笑。」

祖母還真的呵呵呵地笑了起來,露出一口不全的假牙,發出游絲般的氣音聲響,整個人晃得像
骨頭會散掉似的。二姊攪亂一池春水之後,馬上沒事人似地又回去她原本的話題;二姊一向喜
歡逗他,有時還會開玩笑說以後生了第二個小孩要丟給阿奇養,完全沒有人妻人母的樣子。

五年前阿奇回家參加祖母的喪禮,向她拜別時,阿奇在心裡默默地、一字一句地向祖母的遺照
坦白了自己的性向,那像是某種必須的儀式。他聽說過人在死後靈台會一片清明,所以祖母應
該會懂得他那些話的意義:

我不是開玩笑喔,阿嬤,現在這個時代查埔郎可以喜歡查埔郎,查某郎也可以喜歡查某郎,和
你那個時代不同款了喔!

躺在棺材裡的祖母被覆上厚重的棺蓋,那是個僅能容納一個人的棺木──是啊!大家都一樣,
生命到了盡頭終究還是個單數啊!裹進這個木頭容器、埋進公墓裡的寸許之地,或者化成了灰
擺進窄小的方形塔位。阿奇像是從那個風景裡看見了自己的未來,雖然那年他才三十二歲,卻
有種自己會這樣單獨過一輩子的預感,祖母也是這樣一個人過了將近半世紀,那樣的人生會是
自己的去處嗎?

 

對於交男朋友的事,阿奇雖然嘗試了許多方法,心態上卻一直不夠積極。他是大學時開始坦誠
自己的同志身份,也開始透過各種管道認識了一些同志圈的人。他上過聊天室、寫過交友留言
、發過幾篇自介,甚至到過一些圈內人會去的公園和電影院,卻始終沒和什麼人穩定下來。這
樣擺盪了幾年,他自己好像呈現半放棄的狀態,把所有時間都投入到工作上,拚命加班、自願
出差,用工作把生活填滿。

那樣的日子過了好幾年,終於有幾個前輩看不下去,偶爾會勸他不要這麼拼,還會拉著他去喝
酒或參加聚會。

「像你這種工作狂,哪有時間可以交女朋友?走走走,帶你去認識一些人,也許有機會可以發
展喔!」

他們大部分是結了婚的男人,頭開始禿了、肚子也慢慢地凸出來,於是開始用服裝與職銜武裝
起自己的架勢,參加那種聯誼性的聚會似乎是他們逃避家庭壓力的手段之一,前提當然是對各
自的家人三諴其口,很有默契地藉口「只是一群男人去喝點小酒」。

阿奇對那些場合的女孩當然不感興趣,但還是興致盎然參加了好幾次,只不過目光是擺在裡頭
出現的其他男人身上,這一點倒是和那些女孩子的看法一致;對他來說,那些男人和看慣了的
這群辦公室中年男子是兩種全然不同的生物,他不曉得為什麼會有這種差異,甚至讓他有種怪
異的聯想:難道所有長相、身材和性吸引力被淘汰的男人都集中到他工作的地方了?

那自己呢?他是不是也成為那些淘汰者之一?

大概是因為這種警覺,他開始注意起自己的狀態,辦了健身房的會員,每天下班後去跑跑步作
作重訓,雖然只是求心安一般地投入程度,時間一長倒也有了些成效。那些女孩子看他的眼光
開始不同了,但那從來就不是他健身的目的,在那個場合裡,他往往可以吸引到不少女孩子的
目光和包圍,只是最後都會被他的冷淡態度趕跑。

當具有發展潛力的人開始一對對帶開之後,阿奇還是習慣一個人,也只能是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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