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try

搭車到上野站，轉了常磐線前往北千住站，剛好遇上車站整修，男人帶他沿著指標到另一處月台搭車。北千住站有多條路線通過，上下月台的人很多，因為施工的關係使得走道和月台顯得有些昏暗，和一向給人明亮現代感的日本車站略有不同。他跟在男人身後穿梭於人流中，那感覺有些奇妙，因為連著三天都是他一個人走，習慣了隨興的步調與速度，得這樣緊挨著另一個人讓他感到微微的激動。

男人對於整修的狀況也吃了一驚，所以帶著他東繞西繞時還偶爾走錯路，但即使他想幫忙，對方卻不肯透露他們的目的地。

「I’ll lead the way. and all you have to do is follow me.(我來帶路，你要做的就是跟著我)」那兩句話帶著一點專制和權威，但語氣卻是溫柔的。

轉搭的仍是常磐線，但與之前不同的是，這是從北千住發車、各站停靠的常磐支線，也是他們必須轉車的原因。才搭了兩站，男人就提醒他該下車了。

下車的地方是龜有站。

他覺得站名很熟悉，一時之間還搞不清楚為什麼要到這樣一個小站來。但一走出閘門，看見眼前的柱子上的圖案，他立刻就意會過來了。

「I like Kochikame, remember it? Japanese manga.(我喜歡烏龍派出所，記得嗎？日本漫畫)」對方一臉興奮地看著他，彷彿從一個滿臉鬍子的男人，突然變成一個看見玩具的小孩子。柱子旁邊提供了龜有街區的地圖，但仔細一看，竟是指引各個漫畫人物雕像的探索地圖。

他們先往北口出發，依著地圖上的指引開始往街區走去。不過才一出站門就遇見了第一個雕像，舉起右手他們打招呼的漫畫主角咧開嘴笑著，男人興奮地上前拍照，還把他拉到雕像旁邊，示意要幫他拍合照。

「I can take your photos. He is your favorite manga character.(我幫你拍。他是你最愛的漫畫人物)」他閃躲著，一邊把對方推到雕像旁。男人也沒有推辭，大方地勾著雕像的手讓他拍照，卻在結束時作了個交換的手勢，把手機鏡頭對準他。

「As a souvenir.(當成紀念)」他不知道那個字的意思，卻還是由著對方幫他拍了照片。

沿著地圖上繪製的路線前進，他們尋找位在北口街區的雕像，大多時間他們都沒怎麼交談，畢竟一不懂中文，另一個英文又破，實在無法有太多感想心情的交流，只能藉著替對方拍照的機會短暫對話，用笑聲掩飾偶爾出現的尷尬。

他有些後悔輕率地答應和男人同行，怎麼想都覺得不太對勁，兩個陌生人怎麼會因為幾次巧遇就結伴，更何況還語言不通。但男人提出了兩次同樣的邀約，因此他認為那並不是對方的一時興起，再加上自己當時的心境上有些轉變，已經不再執著於一個人的旅行，遇上這樣的機會，一時衝動就答應了。

也許，內心深處還期待著兩人之間會發生什麼吧！

走進龜有公園，主角的雕像蹺著腿坐在木頭座椅上，於是他們分坐到雕像兩側，靠到椅背上時，雕像橫倚在椅背上的雙手像是抱著他們兩人，要他們挨得更近一些。男人把相機交到左手之後，往前伸長了手臂要他也看著鏡頭；他的眼睛雖然盯著相機，心思卻轉到對方身上。

「Our second photo.(我們的第二張合照)」

「No, it is the third one.(不，是第三張)」他更正了對方，晃著手機暗示自己的這裡也有一張合照，對方意會地笑著點點頭。他有樣學樣地把手舉到前方想拍合照，男人突然也把手伸出去要拿他的相機。

「I have a longer hand.(我的手比較長)」但男人說完這一句之後，手卻還抓著他握著相機的手沒放，溫熱的手心包覆自己的手，上頭粗糙的紋路讓他有些眷戀。正出神間，男人突然越過中間的雕像往他這邊靠過來，嘟起嘴貼上他的臉頰，不待他猶豫，相機的快門已按了下去。

他紅著臉直盯著對方，而男人的視線也灼熱地注視著他。公園裡靜悄悄的，週間的上午沒什麼人在附近走動，沙地區倒是有兩個小孩子在玩沙子，但附近卻沒有大人在照看，似乎是走到別處閒聊了，從他們這個角度看不到。腦子闖進一個相似的畫面，那是上一次到日本，在谷根千的「貓町」藝廊的階梯上，他和前男友接吻的畫面。

「As a souvenir for me.(給我當作紀念)」男人輕聲說著，口音和腔調有種魅惑的力道。

他想起那一吻之後，男友後來主動又親了他。

男人的鬍子是淡淡的褐色，夾雜了一些深一點的、接近棕色的短髭，胳腮鬍從兩側的耳朵下方延伸，佈滿整個下巴，藏在其中的嘴唇有些不明顯。他腦子裡記起剛才對方親吻他臉頰的觸感，一點麻癢的感覺爬了上來。考慮了幾秒鐘，他突然往男人的嘴唇靠了過去。

那感覺很奇怪，竄進腦子裡的第一想法是，原來和一個大鬍子接吻是這種感覺，沒有想像中的刺痛感，雖然有點癢，但搔刮著嘴巴四周其實非常舒服。他微微張開嘴唇，讓男人的舌頭探了進來，但對方只是禮貌地點到即止，於是他也輕咬著對方的唇瓣，舌尖舔拭著男人蔓生的鬍髭，呼出的熱氣伴著陣陣喘息，和彼此吞嚥口水的聲響。他猛然意識到兩人中間還隔著漫畫的主角雕像，雖然是不會動的假人，卻因為是等身大小，同時視線又剛好正對著他們，他竟不自覺地有些難為情。

退開之後，他們重新注視著彼此，像在回味前一刻的吻，又像是無法針對這個意外發展說些什麼。但下一秒鐘，兩人卻很有默契地轉頭看著兩津堪吉的雕像，一起爆出笑聲來。

他下意識地摸摸嘴唇四周，手指好像還能感覺到一點被鬍子搔刮的觸感，而那個動作看在對方眼中似乎覺得很有趣。

「Do you like it? I think I should be a good kisser.(你喜歡嗎？我認為我應該是個接吻高手)」男人笑著這麼說，還頑皮地吐了吐舌頭。

「A little itch.(有點癢)」他小聲地應了一句。

「What?(什麼)」

「I say, it’s a little itch……(我說，有點癢)」他加大了音量又重覆了一次，但說話之間對方卻伸出手來把他拉了過去，讓兩人擠在座椅的同一側。男人把他抱在身前，用兩隻手環著他的腰，還故意用下巴的鬍子搔他的脖子後方，他癢得咯咯直笑，扭動身體想躲，卻又受制於對方的環抱而無法逃開。

他們就維持著這樣的坐姿待了好一陣子，他輕靠著對方的胸膛，對那個擁抱感到陌生，總覺得像是作夢一般，而心底深處的確有個聲音提醒自己，此刻只是這趟旅行裡的一段插曲，明天回台灣之後夢就會醒了──但何妨呢？作一會兒夢就是一會兒，身邊的男人並不是任何人的替代，也不是自己這趟寂寞行程中的撫慰，當成一場意外，當成自己終於掙脫那段感情的一點獎賞；他並不要求更多，也不陷入更深，就只是……只是剛好碰上一個旅伴，結伴同行。

他相信男人也是這麼想的。他想這麼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