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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螢幕上方出現了一個沒見過的小圖示，小八一開始有些意外，但馬上想起
了是自己上個星期才安裝的網路交友程式。

下載這個應用程式，剛開始小八有些掙扎，對於從過去電腦網頁界面跨足到手
機應用程式，他產生了點初期的適應不良，就像line或whatsapp那類在朋友圈
之間已經成為溝通必然的程式，面對手機突然跑出訊息提示時，偶爾還會嚇一
跳，連要打開畫面來看都有點手忙腳亂。以年紀而言，小八還算是個年輕人，
但就是怎麼也習慣不了這種即時訊息的通話方式，有事打個電話、怕打擾就用
簡訊通知，對他而言是很習慣的作法，但這種一來一往的文字傳遞，使用起來
就是有那麼一點不自在。

安裝了軟體，朋友還幫他拍了幾張比較上相的照片。說也奇怪，明明是同一支
手機，拿在魯克手上就像是另一種工具，不知道原因是出在光影、角度或濾鏡
上，總之那幾張照片裡的人，小八怎麼看怎麼陌生，但不可否認的，還真的蠻
有吸引力，連自己看了都有些心動。

「這樣不算是詐欺嗎？」

小八不安地問。

「拜託，又不是拿別人的照片，裡頭拍的是你沒錯啊！頂多和實際的人有那麼
一點點不一樣……接下來把衣服都脫了，拍幾張沒穿衣服的照片。」

魯克勾勾手指示意他動作。小八嚇了一跳，雖然不是沒在他面前光身子過，要
被對方拿手機拍照還是覺得奇怪。

「需要做到這種程度嗎？」

「是你說要交友的，那我當然是提最有效的建議啊！放心，你的身材還算ok，
雖然不是那種天菜級的，至少胸是胸、腰是腰、腹肌是腹肌，小雞雞是小雞雞
，放上去保證會有人上勾。」

他不曉得小雞雞不是小雞雞的話還會是什麼，猶豫了一下，還是乖乖地照做，
只是看見魯克舉起手機時仍忍不住扭捏了一下，紅著臉不敢直視鏡頭。換了幾
個姿勢，從遮遮掩掩到終於御下心防，魯克終於點了點頭，招招手要小八自己
過來挑照片。

「什麼嘛！只有拍上半身而已，那幹嘛要我全脫了？」

「嘿嘿，因為我想看啊！你是不是有偷練？比我上次看到的，線條好像更明顯
了耶！這樣讓我好想把你撲倒喔！」

他壞壞地笑了笑，還伸出手捏了一把。他們一起做過幾次，但彼此之間並沒有
擦出愛情的火花，所以一直保持著亦朋友亦砲友的情誼，也許是兩個人的頻率
很合吧！他們相處起來並不會尷尬，只是這個朋友不是小八喜歡的類型，而對
方也沒有交男朋友的打算，於是這樣的關係反而比較自在。

見小八沒有拒絕的意思，魯克往他靠近，兩個人很自然地倒向一旁的單人床。

小八不太習慣在手機交友軟體上的對話方式，打完了招呼之後，就不曉得該接
什麼話。那是他在這個平台上收到的第一通訊息，放上照片的時候，朋友還很
有信心地鼓勵他，兩天之內一定會有人上線敲他，但一直等了一個多星期，軟
體還是安靜無聲，他幾乎想放棄了。

「你單身嗎？」

這是對方問的第一問題。還好，不是那種馬上要求發生關係的對白。小八作過
功課，這個軟體的使用者有一半以上都是想找發洩的對象，有人則戲稱它是約
砲軟體，而事實上，魯克的確在上頭找過很多人發生關係，不時向他吹噓關於
那些對象的臉蛋身材和作愛技巧，還拿他們和小八作比較，只差沒有像水果日
報作個列表整理了。

但說也奇怪，即使如此，偶爾他還是會回來找小八，有時候只是想找他抱睡，
但表面上這麼說，發展到後來往往又是一夜激情。

「大魚大肉吃多了，偶爾也會想要清粥小菜嘛！而且和你做我比較放心，也很
習慣了。」

那種說法讓人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但小八並不討厭這個朋友，反而很喜歡兩人之間的默契，即使對方不是他的菜
，在那回事上卻讓他很享受。不過小八也和他約法三章，如果有哪一方交了男
朋友，就要停止這樣的關係，所以聽說小八要用手機軟體上去交友時，魯克一
開始有點小抱怨，連小八跟他請教相關的問題時也愛理不理的，十足的小孩子
脾氣。

他如實回答，也反問了對方的感情狀態，但心裡還是覺得納悶，如果不是單身
，又何必上來交友？已經有BF的人，會再上來交友嗎？

「我單身三年了。你好像很喜歡看電影，改天要不要約一下？」

小八心想：來了，馬上就要約見面。那種心情很奇怪，雖然心裡一直期待著有
這樣的發展，但還是很害怕對方馬上提出見面的要求，他並不是對自己的長相
沒信心，只是，面對一個幾乎還算是陌生人的男人，他們還不瞭解對方的興趣
喜好，不知道對方喜歡什麼類型的男人，在這樣的基礎下馬上一起看電影，會
不會太快了？以前的網頁時代，在拓網上至少還會互相留言一陣子、用聊天軟
體往來對話，或看看對方的生活照──

對了，照片！剛想到這一點，小八才發現對話畫面的背景就是對方的照片，但
被一層半透明的黑幕蓋住，沒辦法看得清楚，偏偏他又不知道該怎麼從現在的
畫面跳到對方的照片或資料，按哪個鈕查看，他完全沒有概念。

「你很笨耶！按功能鍵查看，你的手機的話……應該就是右下方的按鍵。」

他跳出軟體，撥了通電話向魯克求救，對方馬上回了這幾句。匆匆地道謝，小
八把畫面切回原來的對話，依指示打開這個陌生男人的基本資料；男人長得很
好看，微胖略壯的體型正好是小八喜歡的樣子──即使穿著衣服仍看得出這一
點──雖然個人簡介的地方寫得不多，至少給人的感覺還算誠懇。但那也可能
是照片印象加分，小八並不是很確定，於是手指停留在回應的視窗裡，不曉得
該怎麼回答，該說Yes 或者No。

「答應他。」

螢幕突然跳出通訊軟體的視窗，魯克適時亂入這一句，似乎算準了小八現在的
為難。

魯克熱心地替小八打點了見網友的事，除了先給他上一堂人身安全的教戰守則
，還幫他挑選見面穿的衣服，比自己的事還要認真。

「就是抱著嫁女兒的心情啊！從我這兒出產的男人，總不能給我丟臉吧！」

他說得頭頭是道，小八只覺得好氣又好笑。嚴格來說，魯克並不算好看，雖然
他積極地上健身房作重訓，固定游泳，每個星期還會上兩堂拳擊有氧，但先天
上的長相並不討喜，所以放在網路上的照片總是沒有頭，只秀出那一身傲人的
肌肉線條，也就是網路上許多人戲稱的蝦族──小八覺得這個名詞很有趣，偶
爾也拿這件事取笑魯克，但他卻不以為意。

「反正我又不是要和他們交往，只是發生關係嘛！關上燈、脫了衣服，身體才
是最重要的，誰管你長什麼樣子啊！」

魯克的說法讓人無法反駁，而且小八的確在交友軟體上看過不少這類型的人，
但他從沒想過要對這些人發訊息，看不見對方的臉讓他先入為主地抗拒，覺得
無法相信對方是認真地想交朋友，也無法把這樣的人當成真正存在的對象。魯
克告訴他，也有些人是因為怕曝光才這麼做，但站在小八的立場，那種想法算
是種潔癖，也是一道防護的界線，至少退守在這個原則裡，他可以信任對方的
真實性。

對網路交友，小八的想法趨於保守，卻偏偏固執得很。

不過小八剛認識魯克的時候，也沒見過他的長相，兩個人只是在各自的頁面上
留言，交換彼此看電影的心得，一直聊了好一陣子才真的約出來見面。如果不
是有之前的認識，光看第一眼，完全不會覺得魯克骨子裡有那麼文藝的一面，
甚至實際講話的感覺也不太像，所以小八甚至懷疑眼前的人是不是冒名頂替。
但魯克的確就是那個魯克，即使面對面說話時的態度有些隨便、不拘小節，偶
爾還會開些無傷大雅的黃色笑話，一旦說起他們聊過的話題，那印象還是很輕
易地連結起來，也讓小八訝異於這個人所擁有的兩面個性。

後來他拿這一點問過魯克，他的回答是，那時候他很想認識照片裡的小八，只
好投其所好，拚了命惡補相關的知識，也算下了一番苦心。

知道了事實雖然有些失望，但他的坦白反而吸引了小八，即使後來他們大部分
都聊些無關電影的話題，兩個人還是漸漸地變成好朋友；魯克會配合小八去看
些冷門的藝術片，而小八也被教會了一些同志圈子裡風花雪月的知識，兩人算
是教學相長、彼此互補。

有一回下雨天，因為懶得跑電影院，他們租了一部同志片到小八家看，還沒演
到結尾，兩人就情不自禁地貼近對方，後來索幸連結局是什麼都不管了，魯克
脫下了小八的褲子，把頭埋進他胯下；房裡本來就關了燈，只有電腦螢幕還亮
著，不看底下的翻譯，長串的西班牙文對白根本聽不懂，但小八管不了那麼多
，意識好像被那些快感塞滿了，只能半睜著眼睛、隨著魯克的動作而發出不規
律的喘氣與呻吟。

外文口音的對白帶了點催情的效用，小八很自然地動手脫掉對方的衣服，兩具
發熱的身體交纏在一起，摩蹭著彼此的敏感部位。

那是他們第一次發生關係。結束的時候，魯克用雙腿將小八緊緊夾在自己懷裡
，以手指隨意地在他身上比劃著不規則的圖形，不小心碰到一些敏感的地方時
，小八忍不住笑出聲來，魯克也跟著笑，抖動著身體又像是另一挑逗。小八起
身重新把時間軸拉回一半的地方，兩個人就這樣裸身抱著對方繼續看電影；中
途當然還是有些惡作劇般的搔癢或揉捏，像在偷渡著發洩過後蟄伏的情慾，但
他們只是「咯咯」地笑了幾聲，等最後一起去洗澡時才忍不住又做了一次。

大概那種形式的第一次就決定了後來的關係發展，小八和魯克就這麼各取所需
似地陪在對方身邊，小八還是會認真地上網認識人，期待能交個真正的男朋友
，耐不住寂寞時會和魯克過夜；而魯克則繼續他玩樂般的生活，把小八當成中
途休息的避風港，偶爾像開玩笑一般吃些小八交友的醋。

「不用我陪你吧？要不要我在附近待命，如果出現危機我就出現，來個英雄救
美。」

魯克擺出超人的姿勢，舉起拳頭鼓出肌肉，背心裡線條分明的身材的確有本錢
當個救難英雄。

「又不是沒見過網友，當年最危險的那一次我都安全度過了……」

「最危險的一次？哪一個……好啊！你說的是我嗎？」

準備救美的英雄反過來追打他要拯救的對象，小八笑著討饒。

很有禮貌地打了招呼，小八忍不住一直偷偷看著眼前的男人，雖然之前一直告
訴自己要保持平常心，但見到理想中的典型出現在自己眼前，內心仍忍不住一
陣翻騰。

兩個人先買票進了電影院，小八有些緊張，而對方看起來也略顯拘謹，講起話
來一直有一搭沒一搭的，幸好電影開演之後，可以閉上嘴巴只專心在螢幕和劇
情上，倒去了尷尬。

不知是不是有意的，對方的手指碰了碰小八的手。他轉頭看了看，但那張側臉
依舊專注地盯著前方，螢幕的燈光打在那個輪廓上，讓小八想起和魯克的第一
次。他把頭轉回來，但手指卻很自然地移過去勾住對方的手指。下一秒，兩個
人已經悄悄地牽起手了。

小八和魯克一起看過很多次電影，偶爾也會在電影院裡偷偷牽手，但大部份是
帶著種好玩的心態，想在那種昏暗的公開場合裡嘗試牽手的滋味，有一點犯罪
的快感、偷情的歡愉，想像力會很自然地補足當中隱晦曖昧的部分。而且魯克
的手很大，張開來的虎口可以牢牢地抓住小八的手，上頭粗糙的指節掌紋像嵌
合著兩人的手，給小八一種親密的安心感。他偶爾還會摳摳小八的掌心，微微
的麻癢總讓小八想叫出聲，卻苦於是在電影院裡，連想甩脫都有些困難，只好
用力握著對方想抗衡，一來一往的拉扯總讓看電影的時間增加許多趣味。

燈光亮起時，他們很快鬆了手，若無其事地伸了伸懶腰或轉動脖子。四周的人
開始站了起來，嘈雜聲海浪一般湧了上來，他們坐在位子上聊了一會兒剛才的
電影，一邊確認對方的存在，一邊等待耳邊的聲音退去。短短的幾分鐘，兩個
人之間雖然沒有太多對話，卻隨著時間過去而加深了彼此在對方心中的分量。

「那個……你會不會渴，要不要去喝點東西？」

小八點頭，他心裡也期待著第一次的見面不要那麼早結束。

打開手機時，魯克傳了一個訊息過來，看時間應該是剛進電影院不久傳的，大
概是擔心他出事。

「朋友打來問你有沒有遇到危險嗎？」

男人笑著問了一句，害得小八有些尷尬，抓抓了頭輕輕點了點。

「不回他嗎？」

「不用理他，我又沒叫他要打來。」

小八逞強地把手機收了起來，原本還有些猶豫。

「這樣萬一我等一下把你怎麼樣了……」

「你會對我怎麼樣嗎？」

傻傻地問出這一句，兩人都呆了半晌；一開始的拘謹，電影中的曖昧，到剛才
兩人之間淡淡的親密，像在短時間裡經歷了愛情過程的許多滋味。人潮往散場
方向慢慢離開，亮起來的電影院像個戲已落幕的舞台，仍有三三兩兩的人坐在
位子上，而門口的工作人員正虎視眈眈地往裡頭掃視。

男人突然牽起小八的手，往出口的方向走。

「我會像這樣對你……你的手很好握，我的意思是，牽起來很舒服。」

小八嚇了一大跳，震驚地忘了得馬上甩掉，在意識到之後卻的又捨不得放開，
只能低著頭把目光移到兩人的腳尖；男人穿著復古風格的球鞋，和小八腳上的
很像，交錯前進的兩雙腳踩出某種令人愉快的節奏，雖然才相處了幾個小時，
小八竟有種莫名的親密感，而他從沒有想像過手機交友會是這樣的情況──那
會不會只是自己過度想像或太過沉溺呢？即使心裡升起這一點不安感，卻把對
方的手握得更緊了。

他們一邊散步一邊聊天，找了家店坐下來還是聊，用完餐，乾脆又走進附近的
校園裡，走走停停之間熱絡地交換彼此的資訊，好像拚了命要在這幾小時之內
把對方瞭解透徹，好彌補過去幾年不曾認識的空白。

等小八終於拿起手機回覆魯克，已經是在回家的捷運上。

「終於知道要回我電話了啊！大少爺，整整六個小時，六個小時耶！六個小時
我都可以和好幾個人上床了，你和一個陌生人的第一次約會怎可以搞這麼久，
連個訊息也沒時間回我。我以為你出了什麼事，剛才還去……」

「約會很順利。」

小八打斷魯克連珠砲般的抱怨，甚至沒有聽清楚他到底說了什麼，短短五個字
的回答裡道出了剛才那些時間的滿足。魯克停了口，像在咀嚼著這五個字裡的
涵意，最後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看來是遇上真命天子了，瞧你講得甜滋滋的，恭喜你啦！」

其實小八心裡有滿滿的話想告訴魯克──不一定是魯克，但他能傾吐的對象也
有魯克一個人──關於剛才見面的種種，關於那個男人的真誠與體貼，關於心
裡那股相見恨晚的念頭，和過程中一直觸動著自己的愛情溫度；他真的喜歡上
男人了，即使魯克會笑他沒什麼經驗才會被沖昏頭，那股快滿出來的開心還是
讓小八想一口為快。當然心裡頭仍存在著一絲陰影，覺得才第一次見面就認真
了的自己是不是太不智，他想徵詢魯克的意見，卻又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聽得
進去。

魯克說，沒這回事，要他順從自己的感覺。

那樣認真說話的魯克讓人有些不太習慣，甚至讓小八覺得他應該笑著說些有的
沒的，那樣反而還比較可信。不過接下來的一個月，小八和男人還真的見了好
幾次面，而且真的把那一次次會面當成「約會」，會精心打扮、會在前一天計
畫去哪些地方、做些什麼，也會慢慢地把話題繞到感情上：想知道對方談過幾
次戀愛、喜歡什麼樣的人、對未來生活的憧憬等等。那些話題，魯克聽到時總
會抱著點嗤之以鼻的態度，但在男人面前不一樣，他很認真地思考小八所問的
，斟酌著字句回答，也對小八的想法感到好奇；兩個人就像規劃著某種未來一
般，明明看似虛幻不可捉摸，小八竟在那些時刻真實地看見具體的道路。

而隨著見面愈勤，小八心裡漸漸升起某種渴望，反而對男人的溫吞有些著急。

「我還以為你是保守的老頭子，沒想到你也有猴急的一面啊！」

魯克逮到了機會就調侃他，也不時幫他出些餿主意。但小八的確有些不對勁，
自從和男人約會以來，他對身體的慾望好像加深了許多，而以往這種時候他可
以找魯克陪他，但現在的情況讓他無法對魯克開口，一半出於自尊，一半則是
難為情。

或者，還有一點別的情緒存在，但小八說不出清楚那是什麼。

而魯克也是，他或許也礙於小八終於認真約會的關係，而從兩人的這層關係裡
退出，只純粹地當個普通朋友。更何況，他從來不缺發生關係的對象，無關愛
情的性愛對他而言稀鬆平常。

小八有時候會想，自己對魯克而言是不是也是那些網路交友的對象之一，即使
他清楚自己在魯克心裡應有所不同，仍不自覺地會有這種想想法。

情人節那天，小八和男人路過一處廣場時，遇上百貨公司在舉辦活動。

『情侶接吻比賽，時間最長的有獎品』立牌上這麼寫著，而排隊報名的也都是
情侶模樣的男女，一雙雙一對對親密地摟著對方，附在彼此耳邊像說著什麼不
可告人的祕密，還不時發出細碎的笑聲。他們覺得有趣，就停下腳步打算看熱
鬧。

「請問你們要報名參加嗎？」

穿著工作人員服裝的女孩走了過來，小八還以為她在問附近的人，會意過來時
才發現對方正看著自己和身旁的男人。

「我們？我和他？」

她笑著點點頭，同時遞上了報名表，還解釋了一下比賽規則。但小八一句都沒
聽進去，反而是男人邊聽邊點頭，還有意無意地拉了小八的手，親密地握著。

「歡迎你們參加喔！只要填E-mail和暱稱就可以了，比賽在十分鐘之後開始，
我希望你們可以獲勝喔！」

說著那些話的女孩，彷彿性別並不是什麼太大的問題，而且她好像一眼就看出
小八和男人的關係──但他們明明還不是那種關係啊！而且小八一直覺得自己
並不是那麼「gay樣」 的人，知道他性向的人也都說他們看不出小八是同性戀
。看起來像個異性戀，對小八來說是有些得意的事，因為他骨子裡仍對自己的
族群有些刻板印象。

拿著報名表，一瞬間他覺得好像有許多人的目光都往他身上投過來，連站在原
地都變得有些不自在。

「我們參加，好不好？」

「咦！我們嗎？你是說真的嗎？」

小八訝異地轉頭，正好對上男人的眼睛。男人點頭，表情看似鎮定，泛紅的兩
頰卻洩露了他的心情。那一秒，小八心裡有股異樣的感覺，好像有什麼地方不
太對勁，但那個想法卻又被某種情緒壓了過去；心的某一處熱熱的、跳得很快
，讓他緊張又興奮。

察覺到小八的異樣，男人慌張地補了一句：

「如果你不想，我們就……」

不知道是什麼心態作祟，小八猛地把對方的手握緊，用那代替回答。

等待的時間裡，他們就站在一群情侶中間，隨著時間過去，尷尬的心情讓他們
不自覺地放開彼此的手，後悔的念頭也跟著冒了出來。在場也有兩、三對男男
與女女的情侶，他們的舉止都比小八自在地多，有一對還靠過來和他們攀談，
牽著手的模樣就像一般男女情侶那樣自然，甚至還會往對方臉上親暱地輕啄一
下，渾然不覺是身在公共場合裡。

「那個……你覺得我們要練習一下嗎？」

「在這裡嗎？有點不好意思耶！」

「說得也是……」

男人這麼問，但小八還不敢真的在人前大方練習接吻，尤其他們還不算是真的
情侶。正那麼想的時候，他感覺身體突然被包覆了起來，男人竟靠過來將他圍
在懷裡，一雙手環著小八，還低下頭吻著他的頭頂。

小八驚訝地抬起頭，男人的唇卻覆了上來。

正式比賽開始時，他們就用同樣的姿勢接吻，雖然因為不習慣還有些卡卡的，
小八卻十分享受那個吻，微張的嘴被男人溫暖地包覆著，於是自己也情不自禁
地含著對方的舌頭，然後像要需索更多一般貪婪地聞著對方的氣味、吸吮著對
方的唾液。

時間過了多久呢？他沒有概念，只是分開的時候，那股意猶末盡的失落感竟鮮
明地浮了上來。

旁邊發出了一點惋惜的聲音，而讀秒的聲音卻還在繼續，應該還有人仍在比賽
中。小八想轉頭去看看，卻捨不得把目光從男人臉上移開，而對方也一直看著
他。

「要去我家嗎？」

男人這麼問，小八點頭。

魯克壓抑著自己心裡的驚訝，蠻不在乎地聽著小八描述那天的經過，一直到小
八講到他上了男人的床，才揮揮手阻止。

「接下來的我用想像的就可以，不必轉播了。」

他自己很喜歡在小八面前講那些他和網友們上床的經過，偶爾還加油添醋地強
調某些過程的辛辣刺激，恨不得現場實際和小八重現，對於小八的轉述卻興趣
缺缺。

「我也沒打算講啊！我哪像你，老是喜歡講這些有的沒的，這種事才不是可以
拿出來轉播的咧！」

雖然嘴裡這麼說，小八心裡想的卻是另一回事，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原因，總想
在魯克面前也可以大方地把那些事說出來，即使再難為情，好像說出來就可以
把那個經過落實下來，讓自己相信他和男人真的要在一起了。

「你的身體，哪裡圓哪裡扁、哪裡長哪裡短，我閉上眼睛都可以想像了，你會
哪幾招我還不清楚嗎？哈哈哈……」

「哈哈哈，你最好是清楚啦！我看你是吃醋吧！」

小八衝口而出的話其實沒有什麼意思，只是順著對方的話不甘示弱地回了一句
，但魯克一閃而逝的僵硬表情卻讓他很在意。

「吃醋？我吃誰的醋啊？你的嗎？還是那個男人的？拜託，我對你們這兩個閉
素的傢伙才不感興趣咧！你看，光接吻就花了一個多月，連上個床都搞得像兩
個處男似的，網路交友像你這樣玩，悶都悶死了，還不如滑開手機找一具好身
材，馬上就約出去見面作愛，這樣才叫作網路交友、才叫作享受人生嘛！說我
吃醋，哼哼，一點都沒有。」

魯克說了一大串，雖然是他平常的口氣，聽在小八耳中卻有點像刻意的解釋。

那是小八第一次發現魯克在他心裡有了一點不同──不，應該不是第一次，其
實他一直知道自己和魯克那種亦朋友亦砲友的關係裡，藏著某種「不只是朋友
」的情愫在，就像魯克總是喜歡在和網友發生關係之後的隔天來找小八，喜歡
在他面前分享自己那些風流韻事的經過，以換取小八幾句吐槽或幾個白眼，喜
歡參與小八生活裡的每一件事，熱心的程度比他自己的事還要在意。小八也知
道，魯克只會在自己面前才會顯露出某些真實的樣子，偶爾的陰柔神態、帶點
孩子氣的撒嬌、卸下防備的表情──小八自己也知道，他其實很在意自己在魯
克心中的位置，但他選擇了逃避那些想法。

心裡隱隱有種恐懼，害怕兩人的關係有所改變，而改變會帶來什麼影響，他並
不是那麼確定，就只是害怕。

而他其實也感覺得到魯克有差不多的想法，於是兩個人就像處在天平兩端，小
心翼翼地站在原來的位置保持已經維持了很久的平衡，沒有一方敢輕易地前進
後退，怕失衡的天平會讓兩人同時跌落。

「你那樣叫墮落啦！搞不好會有那種誠心想和你認識的人呢！」

「約砲軟體上沒有那種人啦！」

魯克揮揮手，似乎想結束這段對話。

「誰說沒有，至少我就遇到這樣的人了。」

聽完小八的回答，魯克停下了滑手機的動作，低著頭像是在想些什麼，過了一
會兒，他才慢慢地抬起頭。

「是是是，你們兩個剛好都遇到這樣的人，你們最幸運啦！」

他又恢復成以往那個放蕩不羈的模樣，說話的表情依舊帶著一點玩世不恭的輕
佻，但語氣裡微微的酸意還是讓小八很生氣。

「你啊！要是不改改這種態度，就算是一個真心想和你交往的人，也會被你嚇
跑的。」

小八的話裡帶著些警告意味，因為剛才魯克說的話，讓他產生了一點報復的念
頭。雖然說是報復，但他其實是真的為魯克擔心，站在朋友的立場，自己有了
一個交往對象之後，總會希望身邊的人也可以幸福。

魯克一反常態地沒有馬上回嘴，只是又低下頭重新盯著手機，但手指頭卻停在
螢幕上沒有動作；時間像是停了下來，那一幕像個靜止的畫面，小八明顯地感
覺到空氣中有種停滯下來的沉重，壓下來似地讓他胸口有些不舒服。他試著動
了動身體，無意識地移動滑鼠讓電腦螢幕重新亮起來，上頭是他和魯克的合照
，背景就是這個房間，時間就在某次作愛之後，被鏡頭定住的自己看來有些扭
捏，卻被魯克強迫要拍張照片作紀念。

之後魯克偷偷把電腦的桌面換成這張照片，小八剛開始有些難為情，老是嚷著
要換掉，但久了之後竟也習慣了。

他還記得那時自己頻頻想逃開鏡頭去穿內褲，一隻手卻被魯克用力拉著。

「那你呢？你也被我嚇跑了嗎？」

小八聽見那個問題，腦子卻無法思考當中的意思；他只知道自己一直待在這兒
、待在魯克身邊，他曾經期待自己可以離開，但心卻迫使自己留在原地，直到
出現另一個男人出現，帶他離開。

「太快了吧！你要搬去和他一起住？小八，你要想清楚喔，住到他家就表示你
沒有自己的家可以回去了喔！萬一你們吵架，或是他對你不好，你就只能忍氣
吞聲了。」

電話裡魯克的聲音聽來滿滿的關心。最近他們難得見面，雖然小八覺得自己並
沒有避著對方，但好像自然而然地就減少了碰面的頻率。當然和男人的約會也
是原因之一，而魯克似乎也積極地繼續在網路交友的世界裡闖盪，只是不像過
去一樣會一一跟小八報告，也不會在每次和網友結束之後來找小八分享。

面對漸漸疏遠的彼此，小八無法多說什麼，畢竟原因出在自己身上。只是，前
一秒小八還自私地想，也許魯克會告訴他：

『如果你們吵架了，我這裡可以當你永遠的避風港。』

但魯克並沒有這麼說，於是小八知道，很多事情都已經不一樣了。現實就是如
此，即使自己是那麼害怕改變，時間卻會推著彼此往前走，強迫一切改變，就
算他以為自己可以像過去一樣面對魯克，但他真的可以嗎？

「我知道啊！但還是想試試看，可能我就是這麼死腦筋，一定要真的去做才甘
心吧！」

魯克沉默了好一會兒，小八覺得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好像也隨著這樣的沈默慢
慢擴大。

「也是，你就是這種死腦筋的人嘛！不過我還蠻羨慕你的，同樣是玩網路交友
，你老是怕東怕西沒什麼膽子，我還比你敢去見網友呢，沒想到最後你真的從
上面找到一個好男人了……」

他頓了一下。

「不對，應該說，你才真的是比較有膽量的人吧！我才是那個膽小鬼。」

透過手機，魯克的笑聲有些斷斷續續，沙啞的音色聽不出是不是聽筒擴音的關
係。

那個笑聲聽起來讓人覺得不舒服，像拚命壓抑著什麼而從喉頭發出來似的，帶
著一點老舊收音機的音質。小八想著這些日子以來和男人愈來愈親密，卻同時
和魯克愈來愈陌生，以往可以那麼自在相處的兩個人，也真心地把對方當成好
朋友的兩個人，卻現實地讓這些轉變拉開了彼此的距離；小八突然有些難過，
不知道是因為兩人現在的關係，或只是單純因為魯克的笑聲而覺得不好受。

他覺得自己應該說些安慰對方的話，甚至有股強烈的衝動想見見魯克，現在。
有些話想當面告魯克，或許說出口並沒有辦法改變什麼，但那個執念卻無法按
捺下來。

深吸了一口氣，他終於決定開口。

「好啦！恭喜你了，你一定會幸福的，人家都說傻人有傻福，你傻成這樣，如
果不幸福就沒天理了。」

電話那頭笑著說完那些話，語氣一如小八所認識的魯克；某些話被硬生生地卡
在喉頭，進退兩難之間，重新被小八嚥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