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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ngular06

和台北不一樣,他們住的民宿附近在入夜之後就真的有「入夜」的感覺,看不到多少店家的燈光,騎車經過的也多半是田地平房;夜色比印象中黑,也比想像中安靜。

「你真的知道路嗎?怎麼覺得你愈騎愈荒涼了,你不要把我帶到什麼莫名其妙的地方啊!」

「你也會怕啊,阿奇哥?」

剛才逛完了夜市,從人聲鼎沸的市區離開,沒騎多久就彎進黑夜裡的田間小路,不怎麼寬的柏油路只能容納一輛汽車的寬度,夏季的水田映出月色發出柔和的亮光,在夜風中微微波動;鼻子裡聞到一股香氣,在晃動的空氣裡時濃時淡,不知道是哪裡傳來的,也不知是什麼植物的香氣。

阿奇是個挺膽小的人,他怕黑、怕鬼,怕一切未知又無法掌握的事,也怕獨處時沒人陪伴的感覺,只是一個人生活了好些年,有些事會成為習慣,那並非意味著不再害怕,只是學會了應付的方法。生活上是,愛情上也是。當年男孩的存在、畢業之後和小吉的重逢,到現在阿基的出現,他們都是阿奇得以應付那些恐懼的方法。

他們繞到望天丘看星星,雖然是個熱門的景點,那晚卻意外地沒多少人,視線所及只看到兩對情侶般的男女躺在草地上。他們在和其他人有些距離的地方找了個角落躺了下來,雖然目的是看星星,阿奇卻不自覺地閉上眼睛;他腦子裡來來去去地回想起許多事,大學時代的很多過去不斷被翻上來,本來以為自己會對某些事覺得遺憾,卻意外地沒有太強烈的感覺。

這樣出神了一會兒,身旁的阿基突然坐了起來發出「啊」的一聲,叫聲之大惹得遠處的情侶也一陣騷動。

「我忘了買啤酒。」

「有什麼關係,等一下回民宿再順路買啊!」

他睜開眼睛,但阿基的表情隱沒在陰影裡看不清楚。

「那不一樣,這種時候沒有啤酒就是不對勁。我們剛才是不是有經過一些熱炒店?我去買一下很快就回來,你等我。」

「不用啦!幹嘛這麼麻煩……」

話沒說完,阿基已經連蹦帶跳地跑開,帶起的一陣風揚起泥土和青草的淡淡香氣,卻很快地平息下來,留下阿奇一個人躺在原處。

黑暗和孤獨取代了回憶,一下子湧了上來。

重新把目光投向星空時,才發現這個夜晚並沒有想像中黑,視野的邊緣暈染了一圈暗紅色的城市燈光,使得星子的亮度也變得不太明顯,竟不如印象裡來得漂亮。回憶總是美好,是不是自己無形中把記憶裡的宜蘭想像得太好,而對眼前的一切存在感到缺憾呢?

腦子裡猛然跑進「周思齊」這個名字,思齊,思奇,那個諧音曾經讓他們兩個覺得有趣,現在回想起來竟有些諷刺。

阿奇的胡思亂想稍微轉移了他的注意力,也趨散了對黑暗和孤獨的恐懼。不過,現在陪著他的人是阿基,他會是填補那個缺憾的人嗎?

 

草地上有一點風吹過,頭頂的暗雲讓星星的亮光時明時滅,阿奇再次閉上眼,一整天都沒有休息,躺著躺著倒有些疲倦了。

一陣冰涼嚇得他打了個冷顫。

「久等了。」

阿基的聲音爽朗地傳進耳朵裡,前一秒鐘的驚嚇立刻被一股安心的氛圍取代;不知道為什麼,他的聲音在那一刻聽來竟讓他覺得格外激動,甚至像伸出一隻有形的手,緊握住阿奇的心。

「不好意思,嚇到你了。我發現你蠻膽小的嘛!」

一直以來,阿奇在兩人之間一直扮演著老大哥的角色,工作上他的資歷較深,而在應對上也顯得世故成熟些;他在城市裡生活得太久,懂得在那樣的環境裡表現出相應的模樣,即使與本性相違,那已經是一種內化到他生活裡的演技。他教阿基如何應付聯誼的場合,開車帶兩個人往城市巷弄間尋美食或特色小店,或看完電影後用自身經驗大談片中的不合理之處,但某部分真實的自己似乎只會在這樣的單獨旅行中曝露出來,無所遁形。

就像他所認識的阿基,一樣和他以往的瞭解有所不同。一整天下來,他們多半是隨意地聊天,從一開始的生活瑣事,到最後談起自己的學生時代,裡頭不免觸及了彼此的心事,但阿奇常常只是輕巧地帶過。

「阿奇哥,你是不是不太開心,一路上我常常看到你發呆,不然就是表情突然變得很嚴肅,一點都不像出來玩的樣子。我找你出來陪我是不是太為難你了?」

他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沒想到阿基並沒有那麼粗心。

「不是啦!你想太多了。我剛才是因為想事情太專心了,不過你才去了一下就回來了,速度還蠻快的嘛!」

他笑著這麼辯解,卻看見對方露出奇怪的笑容。

「阿奇哥,說一個男人『快』好像不是很好喔!哈哈哈……」

淡淡的酒味隨著那陣笑聲散開,阿基坐了下來,幫著拉了阿奇一把,互握的手心裡有著像是水氣或手汗的觸感。阿奇想了一下,終於弄懂了剛才那句話的笑點。

「你快不快我怎麼知道,得問問你的女朋友啊!還是你可以現場證明?」

「嘿,你這幾句話就太超過囉!」

阿奇以為對方從他的話裡聽出了什麼弦外之音,正想開口解釋,阿基卻扭動著身體躺了下來,頭靠到阿奇的大腿上。藉著一點亮光,他看出阿基的臉泛著酡紅;他知道阿基的酒量並不好,而且只要一點酒就會滿臉通紅,神態完全像個小孩子,偶爾冒出來的無理取鬧更像。

扭開拉環,他吸了一口酒,微辣的冰涼穿入喉心,腦子反而清醒了一些,但一顆心卻有點醉了──不過並不是因為酒,而是枕在他大腿上的這個男人。啤酒的香氣鑽進鼻腔,十分適合這樣的夜晚、這樣的氣氛,不過同樣的姿勢維持久了不免有些發麻,他緩緩抽出另一隻手,想移到身後撐著自己,沒想到才稍有動作就被阿基俐落地抓住,像什麼寶物一樣地抱在胸前。要維持那樣的坐姿有些困難,但阿奇還是吃力地盡量保持不動,同時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著啤酒,偶爾才想起什麼似地抬頭看看星空,或低頭看看阿基。

阿基似乎是睡著了,好像愈年輕的人愈需要睡眠,今天已經看過幾次他睡著的模樣了。

放下手上的啤酒罐,阿奇把手移近阿基的臉,那兒感受得到他呼出的熱氣,溫暖地掠過來包覆著手掌,不知哪來的衝動,他竟然大了膽子用手指撫摸著阿基的臉,替他撥掉頭髮沾上的草屑,腦中殘存的一絲理智克制著自己不要跨過界線,但湧上來酒意卻一再沖激著那道防線。

他感覺自己的身體有了反應。

如果忠於身體的慾望,他大學時代就應該和男孩做過許多次了,但阿奇沒有這麼做。他們的身體觸僅止於探索與愛撫,並不會進展到那一步。

阿奇知道男孩不肯,他沒有索求過,只是直覺地這麼知道。當然,男孩不可能不曉得阿奇想做什麼,但那是接吻之外的另一個禁區,就算房間再私密、慾望再強烈,男孩也不允許自己和阿奇發生關係。

表面上他們兩個還是和過去一樣,會約著一起吃飯,一起上圖書館,甚至阿奇還是會跟他回宿舍房間過夜,雖然頻率比起過去少一點,但阿奇為他解釋是為了安撫他的女朋友。但無可否認的,男孩慢慢地有了一點改變,變得更小心、變得更敏感、變得更客氣……總之,阿奇覺得兩個人之間正慢慢退回一開始的那條線,但當時的自己卻無法明確察覺那樣的轉變;一個同性戀和一個異性戀,本來就不該有更多的期待。

那些話是小吉告訴他的,但,那些話晚了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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