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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小樂家住了半年,和他跑過了不少條登山步道,也慢慢練出了基本的體力
。我們倒不是每回都是因為作愛而去爬山──事實上,後來幾次都變得有些
尷尬,兩人之間反而比較享受簡單的接吻或擁抱──只是單純地把週末的爬
山當成一個固定運動,甚至有時候也會找小樂的朋友、同事一塊兒去。

那中間我回了兩趟老家,爸似乎對於我找工作的進度有些意見,於是拜託了
他認識的人幫忙引介,一邊催著我要去考公家單位。小樂雖然叫我不要急,
但一直在他的小套房打擾總讓我過意不去,尤其我曉得他其實因此耽誤了感
情發展的機會。有幾個一起爬山的朋友,我一眼就看出來對方也是同樣的人
──這算是同志雷達終於發揮作用──也看得出他們對小樂有意思,但小樂
全然不當一回事。

「朋友而已,我沒打算和他談感情,你放心。」

「為什麼要我放心啊?我才沒在擔心。」

但不曉得為什麼,這麼回他的時候我好像臉紅了。我知道小樂的交遊廣闊,
認識的同志圈朋友也多,他似乎不避諱和他們有身體上的接觸,偶爾沒有回
來過夜的日子,也不隱瞞他做了什麼事。

「我都有做好安全措施,不會帶回一個小baby的。」

「你又在胡說八道了。不過我說真的,你都沒有想過和一個人定下來嗎?我
不管同志圈子裡是不是大部分人都這樣,但你其實是想要有個家人一般的陪
伴,不是嗎?」

他沉默不語,自顧自地看著電腦螢幕沒有答腔。其實我會這麼說,是因為有
一次他在外頭過夜,他的媽媽正好過來我們住的地方,送了一些她自己包的
粽子來。我不是頭一次見到小樂的母親,而她也曉得我是小樂的大學同學;
第一次看到我的時候,她曾經用懷疑的眼神盯著我,小樂趕緊揮了揮手,解
釋我只是他的同學,我和他是不一樣的人。

那時候的情況的確是如此,於是他的母親很自然地接受了。不過,也許她只
是強迫自己如此相信,不管兒子說了什麼,她只能選擇相信,因為她不想失
去這個兒子。

「你叫澤軍有空也回家看看,他爸爸……他爸爸已經慢慢在接受了,只要全
家人一起坐下來吃頓飯,我想他們的誤會會解開的。」

她那麼說,眼神裡充滿慈愛與哀傷,夾在兩個最愛的男人中間,她一定是最
為難的那一個。

「根本就沒有誤會啊!我喜歡的是男人,而他的兒子喜歡的不可能是男人,
他說沒有我這樣的兒子,那我們當然就只能是陌生人。」

小樂說話的語氣很平淡,好像他早就習慣了這一切,那樣的他就像是躲在陰
影之中,拼命地縮起自己的身體,藏在亮與暗的交界之內,彷彿一旦跨越就
會被日光灼傷。我想起卡夫卡,凱子為我們所取的團名,我之前跟輔導長說
過這個團名,他才跟我介紹了卡夫卡的事情;說卡夫卡寫過的小說,說他在
文學上的意義,也說了他和父親之間的關係。因為擁有一個追求完美的父親
,而使得卡夫卡活在陰暗封閉的個人世界裡,渴望藉由文字的書寫紓發,卻
又在文字中透露出那樣的悲觀性格,和對於自身存在的懷疑。

小樂的事似乎隱隱在回應著那樣一個名字。

離開了小樂的住處,我搬到一棟和自己工作的地方距離不遠的老公寓,靠親
戚的關係分租了一個小坪數的樓層。同一樓住的是自己的表哥,他大了我八
歲,和我不親,平常碰面也不太聊天,頂多是寒暄程度的對話。

我不太常找朋友來住的地方,主要就是怕被表哥撞見什麼,即使什麼都沒做
,潛意識裡還是會擔心,好像無形之中把自己的同志身份過度地放大,而搞
得草木皆兵,無法平常心面對,倒是他偶爾會帶女朋友回家過夜,彼此對上
眼也不會多作解釋,大概是覺得沒必要。而且我也不知道他對同志議題的接
受程度,甚至不想作出任何試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你表哥長得普通而已,根本不用擔心有同志會看上他啊!」

「我想他沒有在擔心這種事吧!而且他的外表算是中上吧……他女朋友倒是
長得蠻漂亮的。」

「你啊!外表只要成熟一點的,你就會給人家及格了,你的評語一點都不客
觀。我是沒看過他女朋友啦!不過照片上你表哥的老爸還蠻帥的,算是那種
年紀愈大愈有味道的類型,雖然中年大叔不是我的菜,但如果是他……我可
以。」

「誰問你這個了。」

我的工作是爸的一個軍中的同袍介紹的,在工程事務所作一些雜務性的工作
,一邊學著監工和處理成本計算、畫工程圖等等,和以前所學算是搭上一點
關係,但實務上仍是種全新的體驗。他要公司裡一個前輩負責帶我,那個人
算是我的學長,只是大了我好幾屆,彼此的就學時間沒有重疊。

開始工作之後,發現那個環境的生態與學生時代有很大的不同,和軍中的日
子也大相逕庭,人與人之間的相處方法、對話模式都是種學問,人際關係的
處理更是相形複雜。但某方面來說,它又是個反而單純的環境,因為我還是
個新人,沒有人會特別在意我,也不覺得我是個多麼重要的存在,於是自己
只需要做好上頭交待的工作,不必特別擔心什麼。

又或者,是我自己不想刻意地參與他們吧!不刻意經營、不刻意討好,我讓
自己像個透明的介質,存在卻也不存在。

爸總是覺得這樣的工作不是長久之計,但對於軍中弟兄的好意又不便說什麼
,只是他曾經以為自己的兒子應該會有更偉大的抱負,不該局限在這樣一個
半大不小的公司,如今看來總是有些失望。我自己倒是隨遇而安,內心深處
還帶著一絲奇怪的報復心態,好像當年放棄了畫畫那條路,我也不想完全按
照他腦中的劇本走。

大概,我也過著某種卡夫卡的自傳式人生吧!我們都無法成為父親眼中的完
美兒子,遺失了性向的這塊拼圖,連事業的那一塊也嵌合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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