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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床了,快!」

「啊?」

小樂拉開我身上的棉被,赤裸的身體接觸到外頭的空氣,忍不住踡起兩腳,
像待在母親子宮裡的胎兒。

「起來了啦!快,我們要去爬山。」

他伸手拍了我的屁股,我才意識到自己一絲不掛,趕緊搶回一旁的棉被蓋上
。窗外的日光亮得刺眼,我瞇起眼睛,像個夜盲症患者,拼命地往陰暗的地
方躲。

「幾點了?為什麼要去爬山?我好睏,而且昨天作得好累,我想繼續睡。」

「不行,我想了一下,如果不要變成那種為了性而作愛的關係,隔天就得做
一件有益健康的事當作彌補。我部門裡有人會去騎腳踏車,有人會去跑步,
也有人會利用週末爬山,今天是星期六,我們就先從爬山開始試試看。」

「啊!作愛和爬山到底有什麼關係啊?你根本在亂扯。」

「你就當我亂扯也好,我不想讓你覺得我們只是像一夜情或砲友關係,也怕
你隔天會胡思亂想,那就做點什麼來轉移注意力。其實我也覺得很牽強,就
當作我剛好很想去爬山,你陪我去,這樣可以吧?」

我想,這就是小樂的體貼之處吧!連我自己都還沒有準備好用什麼方法來合
理化我們的關係,他已經積極地想方設法,要讓我轉移注意力。雖然一夜的
折騰之後,我和他的體力都消耗了不少,隔天一大早去爬山實在有些吃不消
,但我想回應他的心意。

那一天我們去走了象山步道。步道其實不長,而且我們挑的是最短路徑的登
山口,但因為沒有爬山的習慣,再加上睡得不多,光是一開始的上坡階梯就
已經氣喘如牛、大汗淋漓,一旁經過的老先生、老太太都帶著嘲笑的神情看
著我們,還拳起手對我們說「加油」,甚至還有四、五歲不到的小孩子蹦蹦
跳跳、輕輕鬆鬆地就越過我們往山上跑去,如履平地的模樣實在叫人無地自
容──幸好臉色已經因為呼吸不順而發紅,旁人應該看不出我們因為丟臉而
尷尬的心情。

「你出的好主意。」

「作愛之後跑來爬山,你看有哪對男同志有這麼健康,你不覺得這是很棒的
典範嗎?」

我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但一轉頭看見山下層層疊疊的高樓與滿眼的綠意,
心情竟很自然地放鬆了,呼吸也慢慢平穩了下來。日光正熾,在頭頂染亮的
澄藍天空裡、在耳畔吹掠的微涼山風中,五色鳥的叫聲輕囀、草叢間的蟲鳴
錯落,像隨著山間的空氣愈傳愈遠、愈唱愈響。

「不過山上的風真的好舒服,我喜歡這樣的陽光。」

「對吧!有沒有一點想要感謝我的念頭?那以後我們只要作了,隔天就來爬
山……吧……」

他嘴裡這麼說,卻自己把聲音慢慢淡出,畢竟現在談起昨晚的事似乎有些難
為情,明明是為了轉移注意力而來,在這兒約定這種事反而奇怪。我情不自
禁地回想起昨晚的事,但有些部分卻像是意識的斷層一般無法記得清楚,甚
至夾雜了一些過往和輔導長在一起的經驗。小樂是第二個和我發生關係的男
人,在他之前我只有和一個人做過,於是他們兩人重疊與錯開的部分總讓我
十分在意。

我加快了速度,以一種征服高山的心態踏出每一步,小樂趕緊跟了上來。

直到現在,我仍對於和小樂發生關係的事抱著異樣的心情,雖然我們極力地
維持著好朋友的關係,而把這件事分開來看待,但要將平常閒聊的他與床上
那具慾望的身體完全切分開來,對我而言是件困難的事。

山頂的大岩石附近或坐或站地聚集了不少人,我們象徵性地拍了張到此一遊
的照片,紀念兩個人的第一個登山經驗。

「可以幫我們拍照嗎?誒,要拍到101 大樓喔!」

擦著汗的老太太點了點頭,一邊看了看我們兩個人。在她眼中,我們像是同
學、朋友、兄弟、同事,或其他的關係呢?

「不要貼這麼近啦!她在看……」

「有什麼關係?就讓她看,你在意什麼?」

我在意什麼?那個問題,一下子跳進我腦子裡,我才發現自己是下意識地把
同志傾向當成一個禁忌的標籤,甚至在腦中不斷強化這個標籤的存在,即使
不是什麼太親密的舉動,也會被我附以關聯的想像。過去在大學裡的日子,
我和小樂也曾經有過玩笑一般的擁抱和牽手,甚至拍照時也曾貼得這麼近,
但那時候為什麼能夠不當一回事?只因為那時是在校園裡,而現在是在外頭
的公共場合?

我回答不出來。

於是,即使那位老太太並沒有露出什麼不自然,我仍會在想像中過度詮釋她
的目光,而讓自己陷入戰戰兢兢的窘境。

「肖年郎肯來爬山,實在不錯。」

她應酬式地寒暄了一句,小樂也搭了腔,聊起象山步道的特色,還問了有哪
些步道可以去走。我站在旁邊陪笑,偶爾附和小樂的話,偶爾對老太太投過
來的眼神有所回應,慢慢地才放下戒心,能夠自在地對話。

「你應該是剛退伍沒多久吧!頭髮剔得這麼短,現在在吃什麼頭路?娶某了
沒?」

老太太國台語夾雜的口音讓人覺得熟悉,感覺像是回到鄉下老家,和附近的
阿婆們閒聊,連會聊的話題都差不多。小樂看起來就是個小孩子的外表,所
以剛才她也沒問他這種問題。

「他還沒有某啦!剛退伍,先拼事業再說。」

小樂的台語很破,但話裡夾雜的台語單詞至少還能達意。我自己在南部長大
,大學之前一直生活在同樣的地方,在閩南語的對話上我很有信心,對於台
北人說台語的腔調則抱著不可思議的態度,一度還不能接受那種怪腔怪調的
講話方式,總忍不住開口糾正,還自動地當起他們的閩南語小老師。但說也
奇怪,小樂台語不行,偏偏他又非常愛講,而且老是學一些偏僻冷門的單詞
,和一些不太文雅的罵人詞彙,說出口來倒是鏗鏘有力。

「對啦!肖年郎拼事業卡重要,是說家裡也是會煩惱抱孫,兩項代誌同款重
要啦!」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把視線投向山下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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