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裡播放著蔡健雅的「記念」專輯,一直重覆著那首「好想放假」,好想
放假,脫了鞋、曬太陽。
南台灣的陽光燒烤著柏油路面,上頭的空氣擾動扭曲,像把所有水氣都蒸散
的空中,升到頭上的天空頂端,吸進無邊的藍裡。
小樂一路大聲唱,即使已經啞了嗓子也樂此不疲,還拉著我也要跟著唱。阿
波也很high,晃動著一身的肥肉頗具震撼力,他說為了這趟旅行,他事先已
經減了兩公斤,但從外表上真的看不出來,也許他是減在內臟的部份吧!不
得而知。阿波的歌聲比一般男孩子高,偌大的身體提供了很好的共鳴,之前
幾次在ktv 裡就覺得驚豔,這會兒在小小的車子裡聽來更具震撼。
凱子一邊握著方向盤一邊跟著打拍子,偶爾唱到副歌才跟上節奏哼兩句。
「好慢,怎麼還沒到海邊啊!凱子,我的沙灘、我的陽光、我的海風、我的
海洋呢?」
「你這個只會在車子裡大吼大叫的人有什麼資格抱怨?誰知道連非假日也會
塞車,剛剛在高速公路上明明很順暢的。你要曬太陽或吹風就把車窗搖下來
,至於沙灘和海洋,再等一下吧!」
「要換手嗎?」
「不用了,我沒有覺得很累,而且現在也不方便換人。你們就好好地唱歌,
想睡的話就睡一下,我耳根子也清淨一些。蚊子,幫我開一下那瓶飲料……
謝謝。」
副駕駛座的視野和凱子相同,那讓我有種異樣的感受,尤其這樣並肩而坐,
幫他遞飲料零食,親密感不言而喻。但一開始會安排我坐旁邊,純粹是因為
他們規定坐這個位子的人要陪司機一路清醒、不准睡覺,阿波是個嗜睡的傢
伙,平常上課就常打瞌睡,而小樂的體力來得快去得也快──對男同志而言
,這似乎不是個好的比喻──總是強迫自己興奮過頭,緊接而來的則是完全
放鬆的熟睡,最後剩下的就只有我了。
我們的行程是從西部一路向下,前天在鹿港過了一夜,昨天則開上阿里山觀
星,等待今天一早的日出。今天繼續往南開,中間只停在台南吃些東西,目
的地則是前往墾丁海邊。因為今天一大早就上觀日樓,一下山大家都有些精
神不濟,直到在台南吃過東西後才又恢復了精神。本來今天想在高雄也過一
夜,到六合夜市和瑞豐夜市打牙祭,但最後表決的結果是直接殺到墾丁,在
海邊多住一天。阿波對這個表決結果一直很不滿,嘴裡嚷嚷受騙了,一邊還
啃著台南的蝦捲,細數著在高雄可以吃到的美食。但團體行動就是這樣,我
們雖然事先訂了住宿,還是很機動地隨時調整行程,多數決定。
等到藍色的海終於出現在地平線的彼方,後頭的小樂興奮地大叫一聲「是海
耶」,阿波才從惺忪的睡意中醒來,傾身往前張望。
那樣的藍色還只能看到細細的一線,映著近晚的陽光泛著某種靜謐的深度,
不特別亮眼卻也不顯黯淡,仍有著強烈的存在感。我搖下車窗,探頭出去想
看清楚那顏色,沒有了深色窗玻璃的阻隔,那樣的藍好像更純粹、更鮮明了
一些,像劃開天地、逼視而來。
強勁的風彷彿吹送來海水的鹹腥,惹得眼角泛淚,但那氣味又似乎只是我的
想像。
「是海,海邊終於到了。」
阿波長長地吐了一口氣,被外頭的陽光一曬,重重地又躺回椅背。
抵達墾丁大街時已經是晚餐時間,因為行程提前的關係,我們找了一家不怎
麼起眼的民宿。那幾年墾丁的民宿還沒有真正發展起來,不像現在設施或裝
潢──當然,還有收費──都接近飯店等級,再加上我們都還是學生,盤算
著今天晚上先湊和著過一夜,明天就有高級飯店可以住了。
民宿是一棟二層樓的民房,一樓經營早餐店,只提供了二樓的房間及浴室給
大家使用,但民宿主人說晚上大家可以下樓看電視、隨意使用店裡的冰櫃和
餐具,他早上才會過來開店。大約六坪大的和式房間裡沒多少傢俱,只擺了
小桌子、電風扇和棉被,看上去還算寬敞;榻榻米散發出一點潮溼的氣味,
還殘留著一絲藺草的香氣,不至於太難聞,至少棉被是乾淨的,聞上去有陽
光漂洗過的氣味。另一輛車的四個人住在隔壁的另一間民宿,約好了晚餐時
間,大家就先留在房間裡整理行李稍作休息。
凱子大概是累了,枕著自己的旅行揹袋躺下,沒多久就傳出陣陣打呼聲。
「前兩天都沒聽他打呼耶!我把他偷偷錄下來。」
「不要這樣啦!他累了,今天開了一天的車,讓他先睡一下。你不是說想先
沖個澡?」
「阿波在拉肚子啊!喂,你好了沒啊?」
小樂喊了一聲,廁所的方向傳來沖水的聲音,阿波拉開門走進來。
「我哪有拉肚子,我只是說肚子有點怪怪的,而且剛才我只有尿尿而已。」
他推了小樂一把,把咯咯笑的小樂送出房門,房間裡突然安靜了下來,只有
凱子的打呼聲規律地響著。那感覺有點奇怪,雖然我和阿波很熟了,卻沒有
像這樣和他單獨處在同一個空間,說不上不自在,但真要想什麼話題竟然有
些困難。
「你肚子要不要緊,有沒有帶胃藥?」
他搖搖頭,揉揉挺起來的肚子笑了笑,還把上衣撩起來自顧自地看著。我望
著他,突然對那個圓滾滾、肉乎乎的肚子感興趣,很想知道摸起來是什麼樣
的感覺,卻又馬上為自己那個想法感到難為情。
「你為什麼臉紅啊?」
「咦?啊!沒什麼,可能是覺得熱吧!這個房間有點悶,又沒有冷氣……」
「對啊!是蠻熱的……我們出去走走好不好?反正離晚餐還有半個小時,我
想順便去附近找找看有沒有藥局,現在雖然不嚴重,但還是預備一下比較保
險。奇怪,我的鐵胃難得出問題耶!」
我看了睡著的凱子一眼,點點頭站了起來。他很困難地想站起來,但不曉得
是身體沒了力氣或者現在的坐姿太放鬆了,才抬起屁股卻又重新坐了回去。
我笑了兩聲,走過去朝他伸出手,沒想到沒把他拉起來,反而整個人跌到他
身上。
「哈哈哈,對不起,我太重了,哈哈哈哈……」
我被他的笑聲惹得也跟著笑出來,兩個人維持著那個姿勢笑個不停,卻又努
力地壓低了聲音怕吵醒凱子,等我意識過來,才發現自己有一隻手正壓著阿
波的肚子。
「啊!抱歉。」
雖然嘴裡道了歉,但由於姿勢的關係不好使力,一時之間我還無法移開,而
且還和阿波四目相對;他的汗臭味飄了過來,混入電風扇的運轉中慢慢散開
。阿波的肚子軟軟的,帶著讓人著迷的溫度與觸感,那和抱著小樂的感覺不
同,和以前抱著美術老師的感覺也不一樣,卻說不上具體的差異。下一秒我
突然意識到阿波的身體有了反應,因為同樣是男孩子,我很清楚那種細微的
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