姊夫常說自己是輸家,不論在職場上或是在家庭上。
他和姊是在我開始工作之後的第五年認識的,那時候我和姊各自拿出一點錢
,加上爸媽的支援,在台北買了一層樓的公寓,二十年左右的房子,但維持
還不錯。姊的工作是小學老師,所以常會有學校老師之間的聯誼活動,沒想
到最後認識的是一個資訊業的軟體工程師。
在老一輩的觀念裡,公務員或老師這樣的職業算是鐵飯碗,至少不會因為大
環境的影響而有太大的變動,所以姊一開始的目標也都放在各校年輕有為的
單身男老師。我曾經看過他帶回來的照片和基本資料,幫她分析這些男人的
優劣──說來好笑,因為我們喜歡的都是男人,反而能在這種時候以相同的
角度來觀察這些對象;當然男同志和一般女性看男人的觀點還是有些出入,
但對於外表的要求,我們倒是有志一同。
「爸爸!」
「豆豆,爸爸好想你!」
一進門,豆豆馬上飛撲到姊夫身上。姊夫抱起豆豆,把他整個人騰空舉起來
,讓豆豆張開手腳假裝自己在飛。那樣的動作像是從腦子裡翻印出來一般,
爸會這麼做、姊夫會這麼做,感覺上阿杰也會這麼做,面對一個小孩子,成
為他飛行的力量,某部分像他們在交換著親密的什麼,從那雙張開的手臂,
從那彎大笑的眉眼,從他們高舉支持著那個小小身體的雙手,從那個由兩人
所構築的世界,無言的親密。
我總是羨慕著那一幕,想著自己不曾體驗的那一方,也想著自己無法成為的
那一方。
「你們進來啊!咦,你有點眼熟,你是……」
「我是……」
「他是舅舅的partner 啦!我們有去兒童樂園玩。」
小孩天真的回話不帶任何暗喻的色彩,但我發現姊夫望過來的眼神裡帶著審
視的意味。
「姊夫你應該在婚禮上見過他啊!他是姊的同學,那時候來幫過忙。」
我略過了那個眼神中真正想傳達的問題,用了迂迴的答案試圖轉移他的注意
力。姊夫的眼神還是透露出短暫的空白,像還在腦子裡搜尋記憶,或者還停
留在他一開始的疑惑中,試圖把兩者的關聯性找出來;他寒暄了幾句,而阿
杰也禮貌性地回應著,彼此都不著墨在一開始的問題中。我在那些對話中穿
插著,盡量以不種不那麼刻意的語氣牽引在場的氣氛,而豆豆則抓著姊夫的
手,左右搖晃著像在撒嬌。
「你們不要聊天了啦!爸爸我要玩wii 。」
因為姊夫手上還有工作,我和他進工作室裡討論程式的問題,阿杰則留在客
廳陪豆豆。我感覺得出阿杰有話想說,但他表面上還是若無其事地玩著遊戲
機,從客廳那頭不時傳來他們兩個人的大叫和笑聲。我也感覺得出姊夫有話
要說,雖然口中只是專注在電腦螢幕上程式列的討論,卻不時分神望向客廳
的方向。
畢竟他也想多一些時間和小孩相處,我們草草結束了工作的事,我也順便問
起他的情況。
「姊夫,你工作還順利嗎?案子有沒有穩定一些?」
「還是老樣子,現在案子愈來愈少了,不和一些大公司合作的話幾乎拿不到
,而且也不得不學一些新東西,像是搭配手機的程式。」
「我公司也是,本來不碰的部分,現在也不得不花時間在上面,Android 和
Apple 都得支援,麻煩死了。」
抱怨著這些業界的老生常談,不知怎麼地就把話題帶到姊的身上。
「她也是忙,我以為當個國中老師,時間應該很固定,沒想到還有這種週末
臨時的工作,好像是某個學生家裡發生了什麼事,她也沒有講清楚就把豆豆
帶過來了。」
「看起來她對我還是不信任啊!」
姊夫乾笑幾聲,又看了一眼外面的兩個人。
「你們怎麼會一塊兒過來,我是說,他不是你姊的大學同學嗎?」
「我和他私底下也有交情啦!本來今天有事情約了見面,剛好姊帶了豆豆過
來,乾脆就一起出門了。」
我不知道自己撒的謊事信度有多少,但我的理由也算是實話,我和他的確本
來就認識,也的確約了要出門,我只是略過一些可能混淆的說法。姊夫的表
情還是怪怪的,看穿什麼似的目光讓我有些發寒。
他轉頭隨意地動了動滑鼠,在桌面上開了些網頁,無意識地點選又關上,隔
了一會兒才又開口。」
「衝著你還叫我一聲姊夫,你老實說沒關係,他是不是……」
我感覺背上出了些汗,腦子裡轉過無數念頭,覺得最壞的情況就是跟姊夫出
櫃吧!瞞著姊姊,我曾經暗戀過姊夫一陣子,在我和阿杰剛認識的那段時間
,我有時會情不自禁地把他們兩個人重疊在一起,那對阿杰並不公平,但我
是先知道姊夫這個人,彼此也聊過好幾次,幫他和姊排解一些爭吵,替他安
排什麼貼心的活動,或在爸媽眼皮底下擔任他們祕密約會的不在場證明;我
覺得自己好像和姊一起在和這個男人談戀愛,以我不確定的形式讓那樣的關
係前進著。
即使如此,我對姊夫並沒有太明顯的慾望產生,我好像只是想在身上找到某
些過往記憶的安慰,像是來自阿東,來自敦元學長,來自那兩段近似愛情,
卻終究無法開花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