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我這一生只求你這一次。」
「太突然了啦!你這樣我很為難耶!」
其實我心裡的OS是,你是蟬還是蜉蝣嗎?連「這一生」這種詞都用上了。更
何況,就印象所及,你求我的事情可多了,小到幫你去接小孩子放學,大到
替你和對方家庭談撫養權的問題;但似乎不是提這些事的時機,所以我只是
盡量表達我的難處。
「真的沒辦法了,我臨時有工作進來,保姆這個週末又剛好不在……」
姊的語氣幾乎快哭出來了,即使我知道她的演技一流,仍免不了覺得同情。
「他老爸呢?姊夫不是SOHO族嗎?」
「是『前』姊夫!我才不會把小孩交給他,他連自己都照顧不好了。要我說
的話,他根本不像是一個當爸爸的人。」
即使離婚快一年了,姊提起姊夫──前姊夫──仍然猶有微詞,本來想回她
一句「我也不是當爸爸的人」,還是在最後關頭忍了下來。
「可是我和他已經說好要一起出門了,豆豆在旁邊不太方便,你也不想讓一
個四歲的小孩子……」
「這點完全沒問題,讓小孩子有機會理解不同性向的人,這也是一種社會學
習啊!」
「我聽你在鬼扯……」
沒等我說完,她馬上打斷我的話。
「好了,我真的沒有時間了,我等一下就到你那裡,要等我喔!豆豆,我們
要出門了喔!快點把你的背包揹上。先這樣了,一會兒見。」
她用很快的速度對著兩個人說話,然後馬上掛了電話。感覺前一刻還鬧哄哄
的腦袋,突然隨著沉默的電話靜了下來,一時之間還有點難以適應。我歎了
口氣,只好撥了電話跟他說明這個情況,一邊想著等一下該怎麼處理話那個
小傢伙。
我對小孩子一答沒輒,倒不是討厭這種生物,純粹是因為我不懂得怎麼和他
們相處。我無法勉強自己童言童語,也不習慣和他們有太親密的互動,那種
抱著小孩假裝在飛行的動作,或是把他們扛到肩上模擬騎馬打仗的趣味,我
一直做不來,好像無法容忍自己那麼幼稚,放不下某種身為大人的身段。
如果非得找個理由,那或許和我成長的環境有關吧!從有記憶以來,我和爸
爸就不曾有這樣的互動,父子關係對我而言是種階級上的相處,我從來不敢
放任自己帶他面前自在表現,而他也總是以一付高高在上的姿態俯視我的所
有表現。
而那樣的關係在我向他出櫃之後,更走進了一個死胡同。
在豆豆出生之後,爸的態度似乎有一些改變,好像從一個嚴肅的父親變成一
個慈祥的外公,他開始懂得哄小孩,對豆豆的要求幾乎來者不拒到了溺愛的
程度,曾經臉上那些鋒利的稜角都圓滑下來,換上的老花眼鏡也遮去了他一
向銳利的目光。看他們爺孫倆相處的畫面,會讓我有種童話故事的感覺,彷
彿「小木偶」裡皮諾丘與木匠老爺爺,或「阿爾卑斯山的少女」裡,那對住
在山上放牧羊群的祖孫。驚訝之餘,我承認那當中還有一絲嫉妒,那或許也
是我沒有和豆豆太親近的原因之一。
聽完我的說明,電話那頭的他沉吟了一會兒。
「那我們改去兒童樂園吧!我沒見過豆豆,正好讓我認識認識他。」
他的語氣一派輕鬆,完全沒有約會被打擾該有的反應──好吧!或許只有我
有那種反應,我小心眼。他是姊的大學同學,姊的婚禮上被找來當招待,我
也是在那時候認識他,而且嚴格說起來,他還是姊的前男友。
前男友與前姊夫,姊生活裡的男人好像總是一些過去的人。
我們並不是剛認識就決定交往,一開始都抱著某種尷尬的隔閡在看待彼此,
畢竟卡著一個我們都熟悉的女人,下意識地無法坦然面對。一直到姊生了豆
豆,家裡的氣氛好了一些,我們才慢慢地走到一塊兒,接著姊離了婚,我們
則開始同居。我後來想起這些事,會覺得姊的離婚是某個轉捩點,好像在那
個時間點之後,我在心態上才敢真的違背父親的權威,那當中隱含著某種對
婚姻制度的對抗,好像在告訴父親:
「你看,姊即使嫁了人,最後還不是離婚了,異性戀的婚姻又如何呢?」
我知道這樣的想法對姊很抱歉,卻忍不住有這樣魔鬼般的惡意從心底深處爬
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