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擔任福委的第三年，公司終於有了第一次的國外旅遊。

「公司第一次的國外員工旅遊，我私心地希望大家可以攜伴參加，不管你是
要帶老婆、女朋友、曖昧對象，或者帶爸爸、媽媽、小孩，甚至帶鄰居也可
以，總之人多一點也比較熱鬧。」

經理好不容易在過了不惑之年結婚，大概想名正言順地帶著老婆出去玩吧！
加上今年的業績很不錯，接了一個大案子，對於我們這樣的小公司是件很難
得的事，會想擴大舉辦的原因不難理解。而名義上雖然說對象不拘，私底下
應該還是希望大家能帶自己的另一半。

因為是資訊產業，公司裡幾乎清一色是男性，寫程式的、跑業務的、硬體規
劃的，一堆男人處在四十幾坪的空間裡，卻很少讓我有什麼情欲想像；唯一
的女性是會計，但也已經是某個同事的老婆。結婚的結婚，有女朋友的有女
朋友，對於經理的提議大多數人都沒意見。

「一定得攜伴嗎？」

「沒有強制，只是我個人的私心，不過峇里島的villa 房間都是雙人房，如
果有人落單總是比較不好。這也是個好機會，讓你趕快去交個女朋友。」

以往有個單身的經理擋在前面，我的事情一向很少被注意，大家曉得我一直
沒有交女朋友，但礙於經理也處在同樣的情況，沒什麼人會多嘴。但現在，
那個老拿這件事來提醒我的倒是經理本人。

「對啊！不然到時候你一個人睡寂寞的雙人房，也太悲慘了吧！」

幫腔的男同事一臉興災樂禍，我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如果對方空不出時間怎麼辦？畢竟每個人都在工作，不見得會有假期。」

提出這個問題的是剛進公司一年多的菜鳥，我記得他好像有個交往了兩年的
女朋友，常聽他和對方講電話，老是摀著嘴躲到茶水間或樓梯間，也不曾在
之前的聚會中見過。

「我相信大家會自己找到辦法解決這件事，而且你的女朋友應該也會盡量配
合吧！」

經理笑著那麼說，一臉有妻萬事足的模樣，新婚的人就這點討厭。我在心中
揣想著一、兩年之後，他和老婆終究會變成相看兩厭的狀態，到時候一定恨
不得有什麼機會可以單獨出門。壞心眼的想像稍微一吐心中的不快。

※ ※ ※

我終究沒有攜伴。應該說，我壓根兒沒把這個提議當一回事，我不是個喜歡
服從命令的人，甚至對於大家一頭熱的事，我反而下意識的排斥。單身就單
身，我才不在乎。

不過其他人居然都真的帶了伴，一雙雙一對對地出現在機場大廳，那場面十
分驚人，感覺像是什麼聯誼活動的現場，或戀愛巴士之類的企劃──而我當
然是那個一定會有的，多出來的一個。

喔，多出來的還有他。

「她工作上走不開。」

他的解釋很簡單，似乎也沒試著再找替補的人選，於是我和他順理成章地被
安排在一組。每到一個景點，我和他倒成了最熱門的人，不過都是找我或他
幫忙拍情侶合照的。他是個隨和的人，一方面因為還是新人，其他人都算是
他的前輩，對於那些要求總是來者不拒。我就沒那麼好說話了，往往會一個
人躲到人不多的地方，拍拍風景照，或錄些當地人的小短片，偶爾被抓到了
才幫他們拍幾張照片。在這一點上我是個不成熟的人，我看不慣他們成雙成
對幸福的模樣，雖然不至於詛咒他們，但也盡量眼不見為淨。

偶爾也有些我們必須共同行動的時候，巴士上的座位或住同一個不房間就不
提了，騎大象的時候得兩個人，泛舟的時候分配到同一組，連spa 的時間也
是兩人一間房。

騎大象的時候，狹窄的座位對於兩個大男人來說有些局促，兩個人短褲下的
大腿或小腿不時碰到一塊兒，偶爾遇到顛簸的路面，身體總不由自主地靠到
對方身上；他身上的氣味混著汗臭味不時在鼻頭刺激著，我總要努力克制才
能平靜下來。

泛舟的情況也差不多，加上得閃躲其他船上的水花攻擊，兩人不時得移動身
體靠向對方，每一回失去平衡感倒向他時，總覺得心也要跟著失去平衡感似
的。但作spa 的時間，卻差點擾亂了我的心情。

在更衣室的時候，他背著我脫下衣服換上按摩師發的小內褲，我頭一次見到
他光著身體的模樣。他是退伍之後直接進公司的，身體仍留著當時訓練過的
線條，並不是那種健身房練出來的完美身型，卻反而讓人覺得親近。我慢條
斯理地脫下衣服，眼光一直停留在他身上難以移開。

他換好內褲回過頭時，發現我盯著他看，立刻尷尬地別過頭去，臉頰泛上一
點潮紅。

「我我先出去了。」

他下意識地遮掩著某些敏感部位，生澀的模樣讓人心動。

趴在相鄰的按摩床上，我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中間夾雜按摩師不甚標準
的中文單詞，和她們以印尼話交談的聲音。從小腿到大腿，從臀部到背部，
再從脖子到兩臂，那力道或輕或重地在身上留下鮮明的印象，身體也隨著一
波一波的按壓而釋放掉某些禁錮著的武裝。過了一會兒，按摩師示意我們翻
身，按下來要按的是正面。

我聽到隔床地他發出了一兩聲呷吟。伴著的是按摩師輕輕的笑聲。

「很舒服吧！」

我壓低了聲音這麼說，一邊抵抗著按摩師施加在胸前的摩娑。

「sir ，relax ，放輕鬆。」

「ok。」

我不好意思地應了一聲，慢慢放掉全身的力氣。他發出了一兩聲無意識的回
應，看來他的身體很敏感，我幾乎要想像起他和女朋友在一起的樣子了。

按摩告一段落，兩位按摩師離開房間，要我們先躺一下，再進到後面的浴缸
泡澡。我們仰躺著，小心翼翼地喘著氣。頭頂是垂掛的布幔和從天窗透進來
的陽光，薄紗濾去了陽光中的刺眼，在牆壁上染出各種顏色的光；吊扇無力
地發出一點轉動的噪音，帶著房間的空氣緩緩流動，圍起一種悠閒的氣氛。

我想起剛才看見的他的背，隨意地抓了個話題。

「你退伍多久了？」

「一年，一退伍我就進公司了。」

「聽說你和女朋友交往兩年了，所以你是在當兵的時候和她開始交往的？」

「咦……喔，對，對啊！」

他的回答吞吞吐吐，大概是不喜歡被問到這類話題。

「很不錯啊！你去當兵她也沒兵變，而且常聽你們講電話，似乎還是在甜蜜
期吧！」

「電話……是啊！」

「可惜他這次沒辦法跟來，害你要和我這個男的住同一個房間，真是抱歉啦
！連spa 都安排在一起，你應該有些不自在吧！」

「不會啊！我沒有覺得不自在。」

坐進浴缸，感覺身體變得輕鬆許多，好像某些積壓在肌肉和心中混濁的什麼
都被帶走了。因為放鬆了心情，我隨意地找了些話題和他聊，而他也慢慢能
自在地和我聊天，也敢大方地把目光放到我身上，沒了一開始存在兩個人之
間那種前後輩的隔閡。其實我通常不會刻意找話題硬聊，我不是個愛和人打
交道的人，也習慣了獨來獨往，在同事眼中算是個有點難相處的人。我自己
知道，卻也不想改變。

我知道自己和他們的不同，也許為了掩飾那樣的不同，我會故意突顯某些特
立獨行的形象，讓那個不同點相較之下不那麼明顯。

他也問起我的感情。在那種情境之下，很容易會誤以為一切沒那麼重要，坦
白什麼事好像都可以被允許一般。

「我習慣一個生活。」

但我仍然只是這麼回答他。

※ ※ ※

第三天晚上，我們換到另一區的飯店，看見房間時，我皺了皺眉頭。

「我明明記得之前跟他們訂的是twin bed啊！我去櫃檯問問看能不能換。」

「剛才給房卡的時候，他們說之前搞錯了，但現在已經沒有兩張小床的房間
了，要我們勉強一下。」

他的聲音倒顯得輕鬆，一邊開著每一個櫥櫃和抽屜查看有些什麼東西。之前
住villa ，他也是一進房間就四處翻看房裡的東西，拖鞋、浴衣、吹風機什
麼的，每找到一樣他都會發出一點驚呼。我記得大學時也認識一個這樣的男
孩，對住飯店或旅館總懷著一種新鮮感，一種單純的赤子之心。

「這沙發也很不錯啊！你如果習慣自己睡一張床，我也可以睡沙發喔！」

「那倒是不用，我只是怕你女朋友知道了會有意見，哈哈哈。」

我覺得自己好像很刻意地會提到他的女朋友，這兩天相處下來，我總會在聊
天時有意無意地說起類似的話題，連自己都覺得有點不耐煩。

他把自己沉到柔軟的床墊裡，整個人像被包裹著一般嵌了進去。門鈴響起，
我開門讓服務人員把行李送進來，同時掏出小費遞過去。轉過身，我看見他
坐了起來，視線盯著牆上的某一點；那端沒有什麼東西，雪白的牆上連一點
污漬也沒有。

「我老實告訴你好了，其實我沒有交過女朋友，電話裡那個只是我大學時一
個很好的朋友。」

他抬起頭看著我，目光渙散成失焦的兩團黑，像透過我望向我身後一般；那
眼睛裡有一點淡淡的溫光，像某種愛情的錯覺。

我愣了一會兒，然後點點頭沒再說什麼，把他的旅行袋丟到他身邊。

「剛好啊，我也是單身，一樣沒交過女朋友。」

我笑笑地看著他，不確定自己想表達什麼，說出口時總覺得像是種曖昧的試
探；腦子裡想到他一直假裝自己有女朋友，卻不是真的在意原因為何。

「準備一下吧！等一下要出去吃飯了。」

他眼裡閃過一絲意會的光，點點頭伸了個懶腰。

※ ※ ※

他因為這樣的坦白，和我的關係好像有了一點改變──或者只是我自己太敏
感，但不可否認的是，自己反而開始把目光一直放在他身上，某種同理心讓
我覺得自己和他很貼近。

那樣的貼近，除了在彼此對話間偶爾透露，也出現在床上。

「你習慣睡那一邊？」

「都可以，不過我習慣右側睡，所以看你是想要被我盯著睡著，還是要我背
對著你囉！」

他故意讓語氣顯得毫不在意，但誰都聽得出當中的生硬。我也順水推舟地躺
到床的左側。

「你沒穿衣服我樣子我昨天都看過了，被你盯著睡著我也不虧本啊！」

面對這種帶點曖昧的玩笑，我一向是來者不拒，甚至能反過來把玩笑開回對
方身上。我看見他臉上一紅，剛才的裝出來的世故全都消失無蹤，站在一旁
望著我，像個手足無措的大孩子。感覺兩個人之間有種一觸即發的緊張感，
像拉滿的弓，卻不知道搭上的箭會射向哪一方。

兩個單身男人，處在這樣的氣氛之下，我好像嗅到一點愛情的氣味，卻不確
信自己的直覺是否正確。

「不逗你了啦！反正你先選吧，我去洗澡。」

我承認剛才有一瞬間自己差點失控，對於他，我過去不曾懷有什麼慾望的念
頭，尤其一直以為他有女朋友，我會努力阻止自己的心思在他身上打轉。但
他之前的坦白讓情況產生了微妙的變化，我也失去了以往和他相處的節奏感
。我想坐起身，卻被一隻手用力地拉住。

他伏下身子躺到床的另一側，面對著我。我看見他的眼睛裡透露出愛情的溫
度，手上也傳來同樣讓人眷戀的暖意。

「我……我選好了……」

我看著他，彎起嘴角笑了笑，重新躺了下去，和他面對面地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