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try

  那晚，我破例要求要跟他們到GAY BAR 去。我不知道自己想窺探或查證什麼
  ，或者就算跟去了，我又能做些什麼。我只是覺得生氣，替小瑋覺得生氣，
  即使我不知道他和ck之間究竟出了什麼事。
  
  甚至，我覺得我氣的不是ck，而是阿賢這個男人。

  阿賢是個很有魅力的男人，他在GAY BAR 裡也的確吸引了很多目光，尤其知
  道了他的職業，更在他身上附加了額外的吸引力。他也是個很放得開的人，
  在舞池裡可以肆無忌憚地扭動身體甩頭擺臀，脫去上衣的好身材一點也不在
  意周遭貪婪的目光，甚至還刻意地揚起頭抬起下巴，帶點炫耀的成份。即使
  我對他懷著一點敵意，還是忍不住會把視線放到他身上。

  同志真是個可悲的視覺動物。

  「阿凱，都過來了，怎麼不下去跳舞？」

  ck一身汗地跳回來，落到沙發上喘氣。他喝了一口酒，意猶未竟地就想再混
  入人群中。他脫了上衣丟到我手上，微涼的水氣鑽進手心裡。

  「下去跳吧，玩得開心一點。姊今天不在，你可以大膽地下去交朋友啊，一
  個人枯坐在這裡是沒辦法告別單身生活的喔！」

  大概是喝醉了，他講話變得比較直接，在震耳欲聾的音樂裡，那樣的ck感覺
  很陌生，像是另一個人。我朝他笑，站起身跟在他後頭也鑽到擁擠的舞池裡
  。汗味隨著一次次的磨蹭錯身中侵襲上來，混著濃濃酒氣有點讓人作嘔；鼓
  動耳膜的音響帶著心臟的震動猛烈地擊打著，雷射燈光變化各種顏色染上每
  個人的臉上身上，像鍍上一層鮮豔的膜。

  人們裹在這層膜裡泅泳在這池子中，呼吸著煙酒嗆鼻的氣味、嘶吼著心裡無
  法表白的渴望；這兒是座安全的城堡，這群人在裡頭可以自在忘形，卻也同
  時害怕著離開池水投入外面的世界之後，失去了膜的保護，會像被灼傷的魚
  一般殘喘疲倦，傷痕累累。
  
  我跟在ck身後，撥開重重的人群，一路往阿賢的身邊舞過去。

  阿賢見到我，很大方地揮手打了個招呼，卻也沒有停下舞步，反而是其他圍
  在旁邊的人轉頭看了我一眼，眼神中帶點輕蔑的意味，也像在揣度我和阿賢
  究竟是什麼關係。我知道自己在這群人裡並不出色，所以接收到那樣的目光
  更讓我意識到內心的自卑。

  「你舞步錯了啦，我帶你跳吧！」

  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什麼，ck主動拉著我的手帶著我跳，一點汗甩動著落到
  我手上，讓人有種親膩的想像。沒有小瑋待在一旁，我和他似乎都比較能放
  得開。

  突然想到小瑋，我猛然意識到自己來這兒的目的。

  迷離的光影中，我好像見到了很像是小瑋的人，但等到我逆著人群往那兒尋
  過去時，已經沒了那個人的存在；ck完全沒發現什麼，他只是自顧自地跳舞
  ，忘情地投入這樣的情境之中。

  接到小武哥的電話時，正好是舞曲部份的中場休息，DJ放了輕音樂緩和大家
  的情緒。

  「那我去找你。」

  「你放小孩子一個人在家，不好吧？」

  電話那頭沈默了半晌，像是欲言又止又像在考慮著什麼。

  「可是我也不放心你啊！你怎麼會突然去BAR 玩，你不是一向不喜歡那裡的
  氣氛，嫌那裡音樂太吵煙味又難聞。」

  「ck也在啊！我不是一個人，所以，別擔心。」

  聽著他滿滿關心的語氣，我也軟著音調安撫著他；和他之間有種情人的錯覺
  ，我享受著他給我的體貼，也不自覺地如此回應著他。

  「就是因為在那種場合，又只有他在，我才不放心啊！尤其他一喝醉，會做
  出什麼事都很難講。他現在也單身了，小霈又不在……」

  他講到這裡停了口，我追著那幾句話問他：

  「你說他單身了？他和小瑋呢？他們分手了嗎？」

  他支支吾吾地迴避我的問題。

  「總之我去找你，你等我。」

  掛上電話，我還盯著那個螢幕好一會兒，背光熄滅的螢幕上殘留著微溫，那
  是剛才貼著耳朵時，小武哥所說的每一句話所累積而來的溫度。我抬起頭，
  看到ck和阿賢的身影交纏在一起，在迷離炫目的燈光裡分不清楚誰是誰，也
  無法讀出裡頭的表情；我看見了，在舞台之外的角落的確站了一個人，落在
  陰影裡的臉孔看不真切，但那的確是小瑋。

  我往那個方向尋過去，卻在重重的人影中再次迷失那個身影。

  「阿凱，再過來陪我跳一支舞。」

  ck攔住我，拉著我的手再次往舞池裡巡遊進去；他的臉紅通通的，眼神煥散
  像是兩枚失去焦點的空洞，幾乎已經站不穩了仍想拉著我繼續跳下去。我讓
  他靠在我肩上，但他高了我一個頭，身材也比我壯得多，我根本沒辦法撐著
  他。越過他的肩膀，我朝阿賢求救。

  「真是的，ck今天也玩得太high了吧，就算失戀也不用把自己搞得這麼慘嘛
  ！」

  說完那句話之後，他和我對望了幾秒，伸手把ck抱了過去。

  「而且，他身邊還有你在啊！」

  沒等我反應過來，他已經帶著ck離開舞池中央。我留在原地，耳邊轟隆隆的
  音樂再次襲捲而來，把人一波波地推向更忘形的世界；我被遺留在中央，想
  著阿賢最後說的那句話。

  ※    ※    ※

  那晚小武哥沒有出現。

  阿賢送我們回去之後，我打了電話給小武哥，但那頭一直沒有回應。我怕他
  出了什麼事，或是他家裡有什麼突發狀況，卻沒有什麼管道可以聯絡上他。

  坐在沙發上，我腦子裡亂哄哄的，一邊是小武哥的事，另一邊是ck的狀況，
  而另一件困擾著我的事，是阿賢說的話。

  「我不能暗示太多，更何況，我也沒什麼立場說話。」

  他笑著那麼說，語氣和口吻完全就是連續劇裡會出現的那種，帶點保留卻又
  撩撥著對方的好奇心。我有很多事想問他，包括小瑋的事，因為他的出現是
  在小瑋離開之後，總覺得當中有某種關聯性。

  「他們只是分手罷了，如果你想知道得更詳細，應該問當事人吧！」

  他指指ck的房間，那扇關上的門保持著緘默不發一語，連門縫也沒有透出半
  點光亮。

  「那你和ck呢？你們兩個在一起嗎？」

  那句話幾乎是脫口而出。

  我們之間沈默了好一會兒，感覺像是不小心按到搖控器的靜音一般，聲音被
  切斷了。他看看我，盯著我的樣子像是想從我臉上找到什麼東西。

  「你很在乎我和他的關係嗎？」

  那句回答是個問句，但對我而言卻像個句點。他看著說不出話的我，動了動
  嘴角想再多說什麼，卻只是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在他面前，我有種無所遁
  形的恐懼感，明明他只是一個初次見面的陌生人。

  「我只是……」

  「別說出連你自己都說服不了的答案。」

  他打斷我，自己把話接了下去。

  「我喜歡ck，我也的確想和他在一起，他現在單身了，如果不是因為我的工
  作的關係，我會試著追他。這樣應該算是回答了你的問題吧！」

  看著我的眼睛，他認真說完那一段話。只是，他的那一句「我喜歡ck」，在
  我心裡像投進一顆石頭般，盪起了無數漣漪。
  
  ※    ※    ※

  接近年底，系上和社團兩邊都固定地辦了一些活動，就連學校也趕在年終前
  有一些大型活動，像是非得為這一年交出個成績單一般。學長過去是社團的
  幹部，雖然已經卸任好幾年了，但還是會固定出現在社團辦公室，而學弟妹
  們有什麼問題也會找他，或拗他出席。

  薇對於社團的事一向不大參與，和學長交往之後，這種情況也沒改變多少。
  她會陪學長出現在社辦，但並不直接參與社團事務。

  而我一向就不是個會站到群眾前的人，對於社務我一向只是幫忙性質，因為
  學長的關係我才會強迫自己投入。學長當初曾經試著把我拉到幹部群裡，但
  礙於我的個性，他也瞭解勉強不來。

  「他們又要辦送舊啦，雖然現在還是上學期，但辦在年底比較適當，所以他
  又被找去了。」

  我和薇都是這次送舊的對象，所以他們的討論不會找我們參與，只要活動舉
  辦時出席就好。學長因為有過好幾次的經驗，被找去一起開會出些主意，於
  是我們兩個只好湊在一起打發時間。

  好像在他們交往之後，我就很難得有機會和薇獨處。

  「陪我去逛逛街吧！我想買點東西給他。」

  薇在我面前提起學長時，常會刻意地用一種蠻不在乎的語氣，那或許只是我
  多心，但和過去就是不同。那次向她出櫃之後，我們見面的機會不多，也有
  過短暫的失聯，大概彼此都在找一個比較適合的方式吧！但不知情的學長總
  會主動打電話約我陪他們一起去做些什麼，於是彼此仍見得到面，兩個人之
  間小心地保持著以往那樣的熱絡，但彼此的對話卻不多。其實我很想告訴她
  ，不用因為小霈姊說了那些話而顧忌我，我已經接受了他們交往的現實，總
  不能因為害怕會受傷，於是只躲在自己的殼裡不出去。

  或許是因為，我還是希望能見到學長；又或者是因為，我對學長已經能慢慢
  地從暗戀的角色退出來了呢？

  至少我是這麼告訴自己的。

  「送圍巾好不好？送這個暗示你很想綁住他。」

  看她有點沈默，一個人對著滿店的東西像在沈思什麼，我笑著對她建議。

  「我看應該是你自己想送圍巾給什麼人吧！不過它的款式還蠻好看的，列入
  考慮好了。」

  我想綁住誰呢？腦子裡出現兩個人影，各自佔據著天平的兩端，擺盪傾斜之
  間總讓我左右為難。我用力甩了甩頭，試圖揮去那個想像。

  大概是看我沒有回答，她繼續追問。

  「上次我見到的那個……那個大叔，他不是說喜歡你嗎？你對他的感覺怎麼
  樣？」

  沒料到她會問這件事，我下意識地想閃躲。

  「我和他，還只是朋友。我也不知道對他有什麼感覺。」

  這麼說的時候，腦子裡會不自覺地往那天晚上的事情回想，於是說出口的回
  答也有點心虛。

  「我問這種事，你不太習慣吧！」

  「嗯。」

  她拿著圍巾往我身上比劃了一下，最後挑了個深藍色和灰色花樣的，往我脖
  子上繞了一圈。我立在原地沒有動作，腦子裡轉過許多想法，就好像在習慣
  和她在一起的感覺；跨過那個時間點之後，我們仍試著再當回無話不談的朋
  友，有些事我必須習慣，同時敞開心裡的門讓她進來。

  過了一會兒，我終於主動開了口。

  「他很喜歡我，但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可以和他在一起。一來他有小孩
  ，而且……而且我覺得自己好像也對另一個人有感覺。」

  我鼓起勇氣，試著把心裡所想的具體地說出來。這些想法是我還沒有對任何
  人透露的，我是個膽小的人，許多事情總覺得要自己想清楚了才敢開口。

  薇點點頭，沒有往下追問，似乎是等著我自己接下去。圍巾圈得脖子一陣躁
  熱，我拿了下來，握在手上卻像在猶豫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