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try

  很有默契地上了車，彼此沒有再交談。小武哥把車往他家的方向開，我也沒有開口說
  什麼。

  我往往在看完某些電影時，會陷入某種無意識的想像中，並不是沈溺在劇情裡走不出
  來，只是單純地放空了腦子，無法思考什麼，甚至不太說話，連別人說了什麼也無法
  正確地理解或回應；電影情節會很容易觸到我心裡那個最柔軟的地方，那個地方毫無
  防備，像在堅強外殼上所開的後門。小武哥並不瞭解那部份的我，他只是溫柔地包容
  著那時候的我，不會出聲打擾，也不刻意想打破那樣的氣氛。他還是替我拉過了安全
  帶，按了按我的肩膀想傳達些什麼，卻終究什麼也沒說。

  進到他屋子裡，身邊的空氣像是突然又聚集起來，我一下子意識到現在的情況。

  「小孩子不在家，你放心。」

  像是解釋著什麼，他站在我身後輕聲地說。他的雙手小心地越過我腰際和肩膀，繞到
  我胸前抱著我，將我包覆在他雙手圍成的溫熱中。

  沒有開燈的房間只有窗子透進來的光，四周靜悄悄的，彼此的呼吸聲放大了好幾倍似
  的佔據了所有聽覺；我貼著他的手臂，貪婪地像是要捕捉那上頭的體溫。他將手伸進
  我衣服裡時，我輕輕地顫抖著；他有些猶豫，停下了動作只是抱著我，反而是我拉著
  他的手，順著那動作脫掉自己的上衣。

  「阿凱，你真的沒關係嗎？」

  他不放心地問了一句。

  我沒有回答，但其實心裡非常緊張，處在一種天人交戰的衝突裡。那時的自己遠比任
  何時候都來得脆弱，好像前一陣子累積的壓力，都隨著剛才在電影院裡的哭泣被釋放
  開來，也更渴望得到一個安慰的力量。

  「我不想趁虛而入，我希望你也是真的喜歡我，我們才做。」

  我分不清所謂「真的喜歡」有多大的意義，也喪失了判定的基準，也許那個趁虛而入
  的人其實是我；如果是一時的意亂情迷，該怪的也是我自己，不是小武哥。

  「我真的喜歡你。」

  我脫口而出，忽略了回答所具有的意義和重量。
  
  ※    ※    ※ 

  我第一次知道，男人的身體除了堅硬之外，也有柔軟的部份。

  床上的小武哥和我之前認識的他很不一樣。他知道我是第一次，所以很溫柔地引導我
  ，也盡量不讓我覺得尷尬或不自在。隨著他每一次的撫摸和親吻，我覺得藏在身體裡
  的慾望被一點一點地撩撥升溫，甚至不可自制地回應著他的動作。

  他的唇很柔軟，靈活地像自有生命似的慢慢在我口中翻動，比起初吻那一次，這個吻
  更深且更長，而且蠻橫地需索著我的回應。我忘情地閉上眼睛，屬於身體上的顧忌也
  隨著黑暗落下的瞬間被拋開，雙手跟著不安份地在他身上移動著；貼著皮膚，在胸膛
  、腰際、大腿各處流連，指尖像是無法滿足的蛇，因為沒有體溫的包覆，於是盤繞著
  他的身體渴求溫度，渴求更多的接觸。

  沒了衣服的束縛，小武哥渾身發出灼熱的氣流，隨著他飽滿的身體巨大地往我身上覆
  蓋而來，似要吞沒一切的海洋。一開始他會小心翼翼地收斂著每一個親吻或愛撫，但
  隨著愈來愈急促的喘息，皮膚上沁出的汗把彼此貼得更緊更近，像一張收起的網，將
  兩個人牢牢地困縛住，隔去矜持。

  「阿凱，我可以……」

  他熟練地環著我的身體，一隻手滑到我身體的私密處游移著。我有點猶豫，猛然驚覺
  這一切發展得太快，我連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為什麼會躺在小武哥的床上，都
  搞不清楚。

  但他似乎也只是習慣性地問一句，手上的動作仍然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他的手指滑進來時候，突然的刺痛讓我清醒了一點，許多人的臉孔突然擠進腦子裡，
  清晰地像在眼前一般──ck、小霈姊、小瑋、薇、學長，每張臉孔都在對著我笑，又
  或者那個表情只像是在笑；然後他們全都混在一起成了同一張臉，學長的臉；學長關
  心地說了一句：

  學弟，你還好吧？

  「不要。」

  我用力掙開小武哥，他似乎有點錯愕，整個人也往後退了一步，跪坐在床上望著我。

  「對不起，現在還……不要。」

  我放輕了聲音說著，雙眼不敢注視他。沐在黑暗的房間中，流著汗的身體感到了一點
  寒意，才意識到這時的自己是沒穿衣服的，赤裸裸地像是喪失了防備的力氣。

  他沈默著，落在陰影中的的身體像融入背景似的，失去鮮明的形象。窗外劃過一點汽
  車經過的聲響，刺耳的尖銳稍縱即逝，房間重新掉進無聲之中。我聽見他動了動身體
  ，慢慢地坐到我旁邊。

  我下意識地讓開一點距離，但他沒在意，仍坐在原來的地方。

  「對不起，是我太心急了。」

  那聲音的響法有點特別，像是從遙遠的安靜裡傳過來似的，憑空發了出來又馬上消失
  ，在耳朵裡留下一點不確定的殘響。

  「對不起。」

  我又重覆了一次道歉，那頭的他發出輕輕的笑聲。

  「阿凱，我是真的喜歡你，那和我們做不做沒有關係，不是你的錯。」

  他那麼說著，聲音和語氣似曾相識。我突然想起來，剛才電影裡出現過的對白，It's
  not your fault，小武哥的聲音像疊合著那句對白似的，雖然用的語言不同，但他們
  確實地在我心裡激起了聲響。一時之間，像被帶回那時的情境中，我又落入那種想哭
  的情緒裡。他伸過手來抱著我，我一始有些閃躲，但卻屈服在他溫柔的擁抱中。沒有
  激起慾望，那只是個讓人安心的擁抱。

  那一刻，他確實地碰觸到我心裡那塊柔軟的角落，溫和地像掠過的風。

  「你想回家，還是在這兒過夜，我可以把床讓給你。」

  他站起身，撿起掉在地上的衣服。我伸手接過來，碰到他的手時，仍讓我有些心悸。

  「我去外面的浴室沖一下，裡面的浴室給你用。」

  那聲音和語氣都刻意地放輕，像是怕打擾房間的空氣。我朝他點點頭，卻不知道該回
  答什麼；也許該說「謝謝」，但他的表情像是在說「我都瞭解，什麼都不用說」，彎
  起的嘴角在微光中搖晃著。

  「好了啦，別再想囉！什麼事都沒有，我還是小武哥，你還是我喜歡的阿凱，你再這
  樣我會心疼喔！要是被小霈知道，可能會殺了我吧！哈哈哈……」

  他背過身體開門走了出去，故作輕鬆的語氣反而讓我有些難受。我知道他關心我，但
  愈故作輕鬆，我愈清楚意識到他心裡其實是在意的。只是，那時的我無法做什麼來幫
  他，我連自己都幫不了。

  ※    ※    ※ 
  
  那陣子小瑋很少到家裡來，問ck和小霈姊，他們也只是含糊地帶過，沒有正面回答。
  我打過電話給小瑋，但那頭老是轉進語音信箱。而小武哥還是像以前一樣常常過來找
  我──不，應該說，他來得比以前更勤快了，三天兩頭就往這兒跑。

  「你是打算搬到我們這兒住啊！我們可沒有空房間收容你了，阿凱的床也不淮你上去
  睡。你不是還有小孩嗎？都不用盡爸爸的責任啦！」

  小霈姊照例每次都酸他兩句，但她提到「床」的時候，我會不自覺地有些動搖，作賊
  心虛地刻意略過那個字。

  「我要開始認真追阿凱啊！霈，你也看得出來我最近收斂很多，應該有資格當阿凱的
  男朋友了吧？」

  他故作可憐地在小霈姊耳邊苦苦哀求，但聲音裡還是藏不住某種玩笑般的語氣。

  「誰知道你會不會到手後又現出本性，我不放心。」

  小霈姊斬釘截鐵地堵住他，最後索性不理會他說的話，只是打開吹風機用聲音壓過小
  武哥的說話聲。

  而ck的工作似乎也變得比較忙，往往過了九點才會出現在家裡，然後就像是把整個人
  丟向沙發上似的，常常不經意地就在客廳睡著。小霈姊會出聲唸他幾句，要他去洗澡
  上床睡覺，要他別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我不懂她的話裡意味著什麼，他們有些事不
  會告訴我，但明顯地感覺得到當中隱瞞著的什麼，那氣味浮動在空氣裡曖昧不明。總
  覺得家裡的氣氛有些改變，發生的時間點好像就在和我小武哥的那一晚之後，但又不
  可能是因為我和小武哥。

  「我去問問其他人吧，你別擔心。」

  小武哥的話給了我安定的力量，我慢慢發現自己有點依賴他。

  一個星期五的晚上，我回到家，意外發現ck也在，還多了一個之前沒見過的男人。

  「阿凱，跟你介紹一下，他是阿賢。」

  男人坐在沙發上沒有起身，只是把目光投向我，那張臉綻開了笑，十足成熟的魅力中
  還帶了點孩子氣的天真。我下一秒注意到的，是男人壯碩的身材，看起來就是刻意在
  健身房練過而且持之以恆地保持著，背心短褲藏不住那些起伏的肌肉線條，感覺像是
  模特兒或演員般的人，連臉上的笑容都標準地算計過一般。

  「你有沒有覺得阿賢很面熟？」

  ck這麼一提，於是我又重新把視線放到男人身上，一邊揣想著ck的意思。

  「他一定不知道啦，我又不紅，只是演過一些小角色啦！」

  阿賢尷尬地笑了笑，算是不打自招。

  「演？所以你是演員嗎？電視？電影？舞台劇？」

  「他有演電視劇，八點檔也有演過，對不對？雖然不是主角，但戲份也很重啊！」

  ck搶著替他介紹，像個孩子似的語氣裡有藏不住的興奮。阿賢的確長得很帥，衣架子
  般的身材也替他加分不少，難怪第一眼見到，就有那種感覺。他看上去比ck大了幾歲
  ，但應該也大不了多少，保養得宜的皮膚並沒有透露太多年齡的訊息。

  小霈姊那個週末回南部去看小孩，那晚只有他們兩個會去跳舞。

  他們兩個坐在客廳隨意地閒聊，大部份都是講阿賢拍戲的一些趣事，他演過的戲和角
  色，和女演員之間的互動等等，他還提到有個資深女演員曾經主動向他示愛，表示過
  要包養他，那口氣裡洩露著不經意的得意之情。ck對於他講的每件事都笑得很開心，
  笑聲裡像覆上一點醉意般，但我很確定他沒有喝醉；我知道那是ck在愛情裡的模樣，
  彷彿褪去了身上堅硬的那一面，以最柔軟的表情與眼神面對自己喜歡的人。過去我在
  他和小瑋身上看過這樣的他，而現在，他以這樣的姿態面對阿賢。

  小瑋以外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