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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著鏡子，我看了看自己的樣子，總覺得裡頭的那個人好像有了一點改變，
  說不上來變的是什麼；笑起來的方式、凝視對方的眼神、總是畏懼著什麼的
  表情，好像都是，也好像都不是。

  在那個吻之後，心裡有某個地方像是被打開了，一直以來都被好好地關著上
  鎖的，那一道門。

  我回想著小武哥的吻，溼潤的唇瓣溫暖柔軟，舌上帶著一點苦苦的酒味，味
  蕾像全都打開了似的敏感地辨識出他嘴裡的味道；他的鬍渣輕觸著我的臉頰
  時帶來一點麻癢，感覺像挑逗著心上某一處似的；我覺得很舒服，沒有想像
  中第一次接吻該有的矜持或異樣，像是那味道早就和我口中與生俱來地相融
  著。

  但他沒有進一步的舉動。我試著想伸手去抱著他，但他只是禮貌地輕撫著我
  的背，完不像第一次見面時那麼毫無顧忌。

  「我認真起來就是這樣，沒有霈說的那麼隨便喔！」

  他笑著在我耳邊這麼說，還輕輕在我頰上親了一下。站起身時，他在我髮上
  一陣撥弄，像對待個小孩子似的，我突然想起他的前妻和小孩，心頭興起某
  種罪惡感。

  「你頭髮好軟，好好摸喔！」

  但無可否認的，我沈溺於那樣的親密動作中，品嘗著那近似於愛情的味道。

  ※    ※    ※

  在那個吻之後，他拉著我回到客廳，投入跳舞的那一群人之中。ck斜倚在沙
  發上，半睜半閉地望著眼前的一切；他的頭枕著小瑋的胸膛，兩具男人的身
  體在眼裡印成一幅雷諾瓦的畫，既色彩繽紛又透著一股恬靜。
  
  雖然ck和小霈姊幫我惡補了一些舞步，但在這個場合裡，大家很隨興地只是
  擺動著自己的四肢與腰臀，音樂和節奏只是一種背景似的陪襯。有一部份的
  人我在之前見過，但有好多都是陌生人，他們對著我叫「阿凱」，拉著我的
  手就帶起一段雙人舞，轉圈側身，笑語嫣然。

  被包圍在那樣一群人之中，有種很奇怪的感覺；你知道他們有許多和你一樣
  都是同一類的人，覺得自己好像可以放開心胸地做自己，但某一部份的內在
  卻又發出一點警告的聲音，阻止自己陷溺下去。或許因為我還不那麼習慣接
  納當時的同志身分，也下意識地認為自己和他們仍有著一點不同。

  於是，跳得愈盡興，某一部份的自己卻更退縮到一個自我保護的殼中。

  小武哥一直在離我不遠的地方跳著，他沒有想要獨佔我當他的舞伴，也不會
  干涉我和其他人共舞，只是偶爾繞到我旁邊時，會撥撥我的頭髮；髮上的汗
  在燈光下像是點點光亮，隨著每一次揮灑時落進眼裡。

  有些人跳得起勁，早就脫了上衣丟到一旁；他們有的貼著對方的身體扭動，
  挑逗的意味非常濃厚；有的甚至已經和身旁的人恣意地撫摸彼此的身體，連
  舌頭也交纏在一塊兒。我還不太習慣這樣的畫面，於是悄悄地退到一旁。

  「你真的很純情，我沒說錯吧！」

  不知道什麼時候，小武哥已經退到我身邊，他把一瓶酒貼到我頰上，冰涼的
  觸感讓人一凜。

  「大家……都好放得開啊！」

  我結結巴巴地說著這一句，一邊灌了口酒到喉嚨裡。

  「阿凱，你怎麼不下去跳了？ck說要趁這個機會幫你物色幾個對象，你有沒
  有看上那個男人覺得不錯的，還是我來幫你推薦一下？」

  小霈姊抬起頭看見我站在角落，馬上跟了過來。她那一頭大波浪的捲髮在人
  叢中十分醒目，甩動時也常惹得四周的人紛紛走避，一看到她離開，其他人
  馬上填補了那個空位，繼續跳著。

  她故意擠到我和小武哥中間，而小武哥也只是笑了笑，很乖地退到一旁。

  「其實看他們跳成這樣，這些人大概都已經喝開了，這時候要幫你介紹好像
  也不太適合，不過你可以告訴我，有沒有那個人是你喜歡的？」

  我重新把視線投向舞池中，那一具具赤裸著上身的身體在燈光投射中明暗交
  錯，彷彿帶點鬼魅般的妖豔形象，偶爾望過來的眼神像暗夜裡閃動的光；我
  避開目光，卻正好看見小武哥在對我使眼色。

  「別以為我沒看見啊，小武。我已經說過了，你的素行不良，不在我的名單
  裡面。」

  「霈，你看看現在這種情況，衣服穿得最整齊的不就是我了。而且，你不覺
  得我和阿凱很有緣嗎？我剛好找了他當家教老師耶！」

  他軟著語氣撒嬌般地說著，有意無意地看了我一眼。我其實不太能分辨他說
  的話究竟是不是認真的，關於他明示暗示的喜歡，到底有幾分是真，幾分是
  玩笑的語氣。

  「你提到這件事我正好要說，你可不要趁著阿凱到你家裡上課，偷偷找機會
  對他做什麼好事，不然我不會放過你喔！」

  「既然是『好事』，我不會偷偷做，一定會光明正大做……哎喲！」

  「你還講。」

  小霈姊用力地往小武哥背上打了一下，他吃痛著閃躲開，臉上卻還是笑盈盈
  的。

  接近午夜十二點，大夥兒才像是跳累了一般或坐或臥地癱到地板和沙發上，
  小霈姊端了蛋糕出來，上頭直接用了「28」的數字燭，火光吞吐地映著ck的
  臉孔。他總算清醒了一些，眼神像洗去了剛才的晦暗；他抓著小瑋的手，在
  生日快樂的歌聲中傻傻地笑著。
  
  我望著那樣的笑臉出神，有個人坐到我身邊，一手搭上我的肩膀跟著那陣歌
  
  聲左右搖晃著身體。

  歌聲一停，所有人催著ck許願，坐在我身旁的人突然出了聲。

  「ck，生日快樂。阿凱，你也生日快樂。」

  我嚇了一跳，轉頭看著他，在場其他人則把目光落到我身上。

  ※    ※    ※

　一早醒來，ck和小霈姊坐在客廳看DVD， 是我昨天送給ck的生日禮物，一部
  講銳舞的電影。ck之前曾經拜託我幫他去網路上下載這部片子，所以我知道
  他喜歡。

  我聽見浴室裡傳來了一點水聲。
  
  「小瑋在洗澡，阿凱你你先等一下，你坐過來，我和ck有話要跟你說。」

  電影裡的電音透過音響喇叭一波一波地漫過耳膜，他們把聲音調小了些，一
  本正經的看著我。

  「阿凱，不夠意思耶，你和我同一天生日也沒先跟我們說。」

  雖然昨天天晚上ck已經唸過這件事了，今天早上還是又說了一次。

  小武哥說完那一句，所有人都愣在原地，連我自己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等
  搞清楚了他說的不是玩笑話，大家起哄著又為我唱了一次生日快樂歌，還要
  我一起許願、吹蠟燭。

  我本來就沒打算說出自己是同一天生日的事，他們是為了ck的慶生會而來，
  而且小瑋在場，和ck共有這個「同月同日生」的巧合，總讓我在意起小瑋會
  有什麼反應。

  「這個死小武，也不會早一點跟我們講，這樣我們也可以先有心理準備。阿
  凱，你真的太見外了，姊不是說過，既然我們都住在一起了，我們就當你是
  家人了，你也要把我們當成你的家人啊！」

  她不客氣的數落著我，但我聽到那句「家人」，卻還是遲疑了一下；對於我
  真正的家人，我甚至還不敢表現出真正的自己呢！

  「對不起，我一向沒在過什麼生日，想說反正也不是什麼多重要的……」

  「怎麼會不重要！阿凱，我再說一次，你的生日對我們來說也很重要。」
  
  小霈姊的聲音裡自有一股威嚴，尤其她板起臉孔、撐起壯碩的身材望著你時
  ，讓人不得不敬畏三分。

  「好了啦，姊，你再唸阿凱都要嚇死了。阿凱，今天晚上你要在家喔！我和
  姊也要補送你生日禮物。」

  ck插進來緩和了當時的氣氛。

  小霈姊大概也發現自己剛才有點太激動了，撥了撥她的大波浪捲頭髮，臉上
  的表情鬆懈了下來。
 
  「還有，ck，姊也要說說你，你昨天喝醉了，還抱著阿凱不放，你這樣不要
  說小瑋會不開心，阿凱還不習慣圈子裡的事，他應該也會嚇到吧！不過昨天
  是你生日，所以我沒有當場開罵，你自己要懂得收斂一點。」

  她把矛頭轉向ck，但ck臉上的表情淡淡的，像是習慣了這樣的責備。

  「生日玩得high一點，有什麼關係，反正大家都很開心啊！」

  他不甘示弱地反駁了一句，但還是那副蠻不在乎的樣子。兩個人針鋒相對地
  彼此吵了幾句，那氣氛讓我很不習慣，總覺得自己好像也成了罪魅禍首，畢
  竟他們的對話裡也提到了我。

  「我沒有關係，真的，我沒有嚇到。」

  我慌張地在他們中間連說了好幾次「沒關係」，很怕他們真的吵起來。沒想
  到他們看到我的反應，兩個人反而一起笑了起來。

  「阿凱，不要緊啦！我和姊常常這樣講話，不是真的吵架。」

  「對啊，我和ck都是喜歡直來直往的人，所以有什麼話都會攤開來講，放心
  ，和你沒關係。」

  聽見他們都笑了，我還發著愣不知道現在情況是怎樣。

  「什麼事聊得這麼開心？」

  後頭浴室的門打開，我轉過頭，小瑋只圍著一條浴巾就走了出來，看見我在
  場時露出了一點奇怪的表情，但視線很快就掠過我，投向ck。

  「沒什麼，我和姊在教阿凱一些圈子裡的，嗯，規矩，哈哈哈……」

  小瑋似懂非懂地也跟著笑，轉頭走進ck的房間。那時候我才想到，小瑋昨晚
  就在ck房裡過夜；對於一對交往中的同志情侶來說，好像是件很正常的事，
  但我那時卻有點嚇到；知道他們是一對，和意識到他們睡在同一張床上──
  以及伴隨而來的更多想像空間，對我而言似乎是兩件不同的事。

  ck的房門關上，那個房間我一直沒有看過，總覺得在那扇門裡頭，ck會和平
  常在我面前的樣子完全不一樣。我常那樣想像，卻無法具體描述我在想些什
  麼。

  ※    ※    ※

  「好了，阿凱你作好心理準備了嗎？」
 
  我深呼吸了幾次，有點不確定這樣做到底好不好。

  「拜託，又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你自己也說你想要改變嘛，染頭髮當然是
  最簡單的啊！」

  即使ck這麼說，我還是有點緊張。從小到大，我都是在一般家庭理髮的店裡
  剪頭髮，沒上過什麼正式的理容院，當然也沒染過髮，根深蒂固地覺得家裡
  會對染髮有意見。
  
  「你放心，姊挑的顏色是最保守的深咖啡色，而且你的頭髮很黑，染起來說
  不定完全看不出來，只有在燈光下會比較明顯。而且ck也用不完一瓶，你們
  就一起染比較划算啊！」

  他們不停地勸我放心，把心一橫，我決定豁出去了，大不了這幾個月都不要
  回老家，等染劑的顏色褪掉再說。

  「不要想得太嚴重，好像要你破處一樣。」

  他又笑著補充了一句，那個形容讓我臉上一紅。

  「好吧！那我來挑戰我人生中的第一次染頭髮。」

  那是當天晚上，ck和小霈姊送給我的生日禮物，人生中的第一次染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