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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和我同年，雖然讀的是不同的科系，但我們進了同一個社團。

  簡單地聊過幾次，發現我們竟然是來自南部的同一個城市，於是彼此之間開
  始有了種莫名的親切感。漸漸地我們會聊很多事，包括自己系上的事，社團
  的事，老家的事，還有彼此感情的事。甚至我們在連假時會坐同一班車回南
  部，在車上三、四個小時的時間，侃侃而談自己的心事。

  我那時還不怎麼理解自己的感情，所以能說出口的也都模模糊糊，但也不可
  能光明正大地把對學長的欣賞講白，通常只是隱晦地在聊起學長的事時，話
  會忍不住變得多一點。即使只是如此，那時她的存在，對我而言就像是有個
  可以訴說自己的出口，一個寄存心事的家。

  「學弟，你和薇在交往嗎？」

  「交往？沒有啊，我們只是好朋友。」
 
  學長那麼問的時候，我隱隱覺得不對勁，不知道是察覺了他語氣中的曖昧，
  或只是我心裡單純的敏感。

  「真的只是好朋友？」

  「嗯。只是好朋友。」

  我這麼回答，甚至加強語氣一樣地用力點了點頭。他呼出一口長長的氣，如
  釋重負地笑了。

  「那既然這樣，我要追她喔！」

  「追她？」

  我一時之間沒有意會過來那兩個字是什麼意思，也許因為我一直以為自己和
  學長這種朋友一般的關係，也同時存在於學長和其他人之間；我忘了，學長
  也會喜歡另一個人，也會有那種只屬於兩個人的「愛情」發生在他身上。

  「對啊，追她。她長得很漂亮，個性也很好，你們這一屆裡面，她算是最吸
  引我的女孩子。」

  也許因為我總是會跟在他身邊，而且我在眾人面前一向沈默，學長很放心地
  把他自己所想的事情告訴我，倒不是指望我幫他，他只想確認我和她的關係
  ，也表明著他對愛情的想法。

  那中間是不是也有一絲的宣告，他喜歡的不會是男孩子？

  於是他們很自然地走在一起，而我也很自然地和她慢慢變得疏遠，甚至放假
  也不再一起回去。我搬出了那個曾經讓我以為可以傾訴心事的家，因為那裡
  頭將住進另一個人。

  一個直到那時我才清楚意識到的，我所喜歡上的人是誰。

  ※    ※    ※
 
  整理自己的東西要不了多少時間，雖然住在宿舍三年了，東西增加的速度並
  不怎麼快，主要都是系上用的教科書，還有一部份我一直藏在櫃子的深處，
  不輕易拿出來的書。

  我沒跟學長和薇說我要搬去那兒，他們知道我要搬到外面住，也提過想來幫
  我搬家，但都被我拒絕了。

  「我東西不多，自己一個人騎幾趟車就搬完了。」
 
  雖然說的是實話，但我心裡不免有種心虛的感覺。

  薇來幫我打包的那天，學長正好有課。我們兩個人待在宿舍房間裡，其他室
  友早就找了其他地方搬出去了，四坪大的空裡只剩我的位子上還堆著東西，
  在略顯空曠的房間裡看來有些突兀，還帶有一點點類似孤單的感覺。

  「你的東西還真的不多耶，真不曉得你怎麼能這樣生活下來？我還以為你說
  東西少是跟我們裝客氣呢！」

  「反正也沒什麼好買的，只要有必要的東西就好了。」

  「總是會有一些慾望啊！喜歡的小說、流行的衣服、有興趣的收藏等等，甚
  至於如果交個女朋友，你也會開始注重自己的打扮，那想買的東西就會更多
  了……」

  她一邊把我的書收進箱子裡，一邊絮絮叨叨地唸個不停。講到女朋友的時候
  ，還特地把頭抬起來看了我一眼。

  我朝她笑了笑，沒有作答。我們互望了很久，那眼神像要從我身上汲取什麼
  ，又像要傳達什麼似的，看得我渾身不自在。但她後來總算還是笑了出來，
  伸手理了理自己的頭髮，那笑容看來有些尷尬。
 
  「現在跟你老實說也沒關係，其實以前我還蠻喜歡你的，可是後來看你都沒
  什麼反應，真的還蠻讓人洩氣的。」

  聽完她的話，我真的嚇了一跳，雖然和她有一段時間相處很親密，但我從來
  沒有感受到那些情緒，也許我一直沈迷在自己小心翼翼的情感世界裡，也從
  來沒有去思考過她的想法或態度。

  「你……你是開玩笑吧？」

  我有點手足無措，連講話也變得結結巴巴。

  「哈哈，你也會因為這種事情緊張啊！這樣我也算報了那時候的仇了。至於
  是不是開玩笑，我才不告訴你。」

  她低下頭繼續幫我打包，全然像個沒事人，好像剛才沒有發生過那片刻的尷
  尬。像是被遺留下來似的，我一個人開始回想著過去那些事，感覺有團烏雲
  壓在胸口似的，悶悶地很不舒服。
 
  「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對不起什麼啊，反正我和學長現在也交往得很順利啊，倒是你，我都沒聽
  說你有女朋友，都快大四了，你難道都沒有喜歡的人嗎？」

  她頭都沒有抬，彷彿只是隨口想到問了一聲。我腦子裡閃過學長的臉，但那
  影像很快地被理智給抹了去；即使已經把對學長的感情給壓到意識的深處，
  仍會在不經意之中想起，有時那些過去就像是對準了焦距，突然就自己播放
  起來，全然無法控制。

  我突然覺得有罪惡感，前一刻還為了她吐露自己過去的想法而感到抱歉，但
  下一秒卻又想起她的男朋友。曾經我為了他們兩個交往而心生嫉妒，甚至刻
  意地想和他們保持距離，但他們兩人仍會不時出現在我身邊主動表達關心，
  完全不在乎我是不是成了電燈泡；而我呢，即使明知道那是種不會有結果的
  愛戀，卻又忍不住利用每一次見面的機會，把目光和心思都投向他。

  他們的寬容讓我的自私更顯得卑劣。

  ※    ※    ※

  「阿凱，你東西都打包好了嗎？」

  ck突然打電話過來，讓我有些吃驚。

  「嗯，差不多了，我應該今天晚上就會搬些東西過去。」

  「你怎麼搬，你有車嗎？」

  「我有向學長借機車，而且我東西很少，應該分幾次就可以搬完了。」
  
  電話那頭停了幾秒鐘，我從話筒裡聽到他淡淡的呼吸聲，那彷彿帶點灼熱氣
  息，總感覺耳邊一陣燥熱。

  「這樣好了，我開車過去你宿舍那裡，用我的車應該一趟就可以載完了，你
  也不必向學長借車，這樣今晚就可以住過來啦！」

  「不用了，這樣怎麼好意思。我一個人搬就可以了，不用麻煩你了……」

  「三八啦，什麼麻煩，你自己一個人搬才叫麻煩。跟我講地址，我晚上開車
  過去。」

  不曉得為什麼，心頭暖暖的像熨著團火，明明還只是陌生人，但他為什麼可
  以這麼自然地付出他的關心？從來我就只是守著自己，不輕易洩露自己的情
  感，甚至對我喜歡的人，或關心我的人，我也都下意識地保有一點距離。

  我半天說不出話來，明明以為自己是個不輕易動情的人，卻在那一刻有種掉
  淚的衝動。
 
  ck的車停到樓下，我向宿舍的管理員說了一聲，讓他暫時停在門口的廣場。
  他跟著我到三樓的房間裡，進房時還好奇地打量了裡頭。
 
  「我好久沒有進學校宿舍這種地方了呢，好懷念喔！只有你一個人啊？」
 
  「嗯，其他人全都搬出去了，因為學校要把宿舍收回去，聽說是要整修之後
  改成女生宿舍。」
 
  聽著我說話時，ck一直很專注地盯著我看，那讓我感到些許的不自在，下意
  識地想避開他的目光，但明明東西已經都打包了，連想拿本書或動動滑鼠假
  裝做其他事都不可能。
 
  「阿凱，有沒有人說過，你是個很迷人的男孩子啊？」

  「啊！」

  他突然講出這樣的話，讓我心頭一震，還有點難為情。

  「真的喔，尤其你現在滿頭大汗，頭髮也不像之前看到那樣整整齊齊的，這
  樣反而很有型喔！姊一定會想幫你打理造型的，嗯……」

  他竟然還真的認真地端詳起我的長相，口中還發出一點語助詞般的聲音；我
  覺得很不好意思，但愣在原地卻不曉得該做什麼。感覺房間的溫度好像升高
  了一點，額頭的汗沒停過似地怎也擦不乾。

  「我們應該把東西搬下去了，車子不能停太久。」

  「喔，對對對。先搬東西，反正晚上再好好讓姊幫你看看。」
  
  我鬆了一口氣，但心裡頭卻有另一股複雜的情緒交錯著，剛才ck看我的眼神
  ，讓我有種愛情的錯覺，也許因為我知道他也是圈內人，那種身份上的認同
  感是不是也混亂了我的判斷力呢？

  關上房門前，我最後看了一眼宿舍房間，那不帶有什麼不捨的情感，只是走
  出這道門，好像在捨棄那個過去的自己，帶點興奮，卻也覺得恐懼。

  把箱子全都搬上他的車，後座和行李廂全都堆滿了，雖然說東西不多，但全
  部搬下樓仍有些累人，而且也結結實實地塞滿了一輛小汽車。
  
  「你東西好少喔！果然是個好孩子耶，我看到的幾乎都是書嘛！你坐上來啊
  ，我的東西你先幫我抱著囉！」
 
  副駕駛座上放了一大袋他的東西，我原本是打算自己坐車過去，但他說擠一
  下就好了，反正不遠，而且這樣子也省下很多麻煩。

  「不好意思，把你的車塞成這樣。」

  「你又來了，跟你說不用這麼客氣，我們以後是室友了耶，大家都要住在一
  起了，如果什麼事都怕麻煩別人，住起來也不自在啊！」

  講過幾次話之後，我慢慢發現ck是個不喜歡解釋太多的人，他對什麼事都喜
  歡直來直往，也總是率直地表達自己的情感和態度。和這樣的人相處其實比
  較沒有壓力，卻往往會因此意識到我和他的明顯不同，而有種格格不入的憂
  慮。

  小霈姊就比較不同。她會對很多事表達想法和意見，也會主動表現她的關心
  ，有時甚至會不顧其他人心裡的想法，也不在乎是不是傷到某些人。雖然同
  樣是種直率的表現，如果你無法站在她的位置去思考她所說的話，自己往往
  就會因為那些語氣或內容而產生疙瘩，即使她分明沒有那個意思。

  這當然不是我當時就可以察覺的，而是和他們相處了一陣子後才有的認識。

  開著車的時候，ck又問了我一些生活上的細節，雖然還不熟，但他也約略問
  到我感情上的事。

  「你有交過bf嗎？」

  他眼睛直視著前方，並沒有看著我。

  「沒有。」

  「那有喜歡的對象嗎？」

  我沈默著，不知道該說「是」或「不是」。他似乎意識到我的猶豫，也沒有
  再追問下去。

  「如果你想交男朋友，我可以幫你介紹喔！」
  
  我還是噤口不語。冷氣的送風口「呼呼」地發出刺耳的聲音，他伸手過去調
  了調角度，縮手回去時拍了拍我的肩膀。他順手打了轉向燈，車子在十字路
  口的紅綠燈右轉，開了一小段之後轉進巷子裡，他按了遙控器，鐵門升起，
  車子緩緩地沒進斜坡下的地下停車場。

  「到了。」

  就這樣，我搬進了新家，也搬進了另一種生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