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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2_pic 

  說真的,我並不是很想和小四一塊兒去爬山。

  我們是朋友沒錯,甚至他是我少數幾個常常會聯絡的圈內朋友,但他
  明明是個有男朋友的人,卻老是喜歡找我陪他週末去走那些親山步道
  ,感覺有點不是滋味。

  這麼說倒不是暗示我喜歡他,我是沒有男朋友,但還不至於對有夫之
  夫出手,更何況他也不是我的菜。

  「他不喜歡爬山,所以我只好找你了。」

  每次他都是軟著語氣這樣撒嬌,而我這個人偏偏吃軟不吃硬,有什麼
  辦法。好幾次都下定決心不答應他的邀約,卻總在他開口之後不忍心
  拒絕。好好的一個週末,我其實應該跑其他地方找男人的,和他一塊
  兒上山,沒搞頭嘛!

  說起來,他的另一半還是我介紹的。有個朋友看了我們一起爬山的照
  片,對小四留心了起來,直問我這個帥哥有沒有對象,可不可以介紹
  給他。

  「我也喜歡去爬爬山路、逛逛步道啊!幫我介紹一下啦!」

  朋友這麼說,我只好找機會讓他們見見面,誰叫我這個人就是好說話
  。第一次見面就約著去爬步道,我還特意挑了距離比較短,但需要彼
  此援手的路線,想幫他們製造身體接觸的機會。和小四出去很多次了
  ,他也很訝異我找了條不那麼「精彩」的山路。

  「我有個新手朋友加入嘛!先讓他習慣習慣。」

  他一臉狐疑地看著我,以為我是不是趁機勾引了那個男人要帶上山。
  我也不說破,心裡則盤算著讓他們在比較自然的情況下認識,有沒有
  發展的可能當然就看他們的造化了。

  其實大多時候都是我們兩個約著就上山去,很少有其他朋友作陪,對
  我來說那樣的活動方式比較隨興也簡單,因為彼此不需要擔心對方的
  情況,而且我們熟悉的程度是可以安心地享受山路的樂趣,而不必有
  什麼其他心理負擔。所以即使一開始還有些其他朋友會加入我們,但
  漸漸地就發展成兩個人的行動模式了。

  這樣沒有變成一對,我自己也感到吃驚。大概我和小四就像岔開來的
  兩條山路,沒什麼相交的機會吧!

  ※    ※    ※

  那天一走上山路,我就故意領先他們兩個一大段,讓小四有機會去留
  意他。

  這條步道以前就是採石場的路線,一路上都是大小岩塊錯落的地勢,
  幾個地方得手腳並用,有些甚至得攀著繩索上去,對新手來說還頗有
  一點挑戰性。我不時回頭看看他們兩個人相處的情況,山路上的小四
  一向是個懂得照顧其他山友的人,我知道他不會丟著那個朋友不管。

  「喂,你走太快了啦!今天是吃太飽啊?」

  小四埋怨地朝前頭我的背影喊著,但後來大概是猜到我的心意,索幸
  就讓我一個人自顧自地前進。說來奇怪,我感覺心裡悶悶地,於是帶
  點賭氣的成份只是一個勁兒往前衝。

  在中途的涼亭休息時,我先拿出卡式爐,一邊煮水一邊等他們。泡麵
  在小四的背包裡,而他們好像還落後好一段距離。山上的空氣清清冷
  冷的,微微地竟有些寒意,兩隻野狗縮著身體在背風處打盹,還有四
  、五個登山客倚在亭子裡休息。

  朝山下望去,整個台北盆地的高樓籠罩在薄霧裡,像覆了層水氣在眼
  前模糊著;雲塊一團團地或灰或藍密密地堆疊著,陽光透不過來。感
  覺有一點什麼積在心裡沒辦法渲洩出來,卻又不好意思喊出來。

  「怎麼這麼慢?該不會兩個人自己跑到那裡去了吧!」

  我在心裡呧咕著。

  「小弟,你的水滾了喔!」

  身後有聲音響起,我回過頭道了聲謝;鋼杯裡的水咕嚕嚕地冒著氣泡
  ,升起破碎消散,此起彼落。只好把火關掉,望著遠方的天空出神。

  ※    ※    ※  

  三人行的山路活動沒辦過幾次,他們開始交往之後,那個朋友就慢慢
  地藉口不再出席;反正他們私底下還是會約會,爬山多了我這個電燈
  泡總是不方便。

  於是我和他恢復兩個人的行動模式,依舊約著一起去爬山;只是走到
  這個點,過去那種情感或關係已經回不去了。

  我不太會過問他們交往的情況,一方面自己的個性就不愛打探別人的
  私事,又怕聽到的不會是自己預期的回答─只是,我預期的答案究竟
  是什麼,卻連自己也法確定。

  偶爾他們會找我一起吃飯,我也不曉得為什麼要拉我作陪。在我看來
  ,他們的相處應該沒什麼問題,至少兩個人總是有說有笑的,而且也
  沒有冷落了一旁的我。只是,我偶爾會感覺他們之間存在某種緊張感
  ,我不開口的時候,他們不太會自己找話聊─大概他們有商量過,不
  要讓我覺得自己是多餘的吧!

  當然,吃完飯他們會有兩個人的活動,而我則是一個人搭車回家─不
  過我通常會再找間酒吧或咖啡廳混個幾小時,好像這麼做可以沖淡自
  己身上那麼一點第三者的氣味。

  小四又找我去爬那條步道,自從三個人一起去的那次,我們還沒有再
  走過這條路線。

  「這陣子比較累,想走輕鬆點的路線嘛!」

  他這麼說,我照例得虧他幾句「比較累啊!是什麼事情讓你那麼累啊
  ?」這種無傷大雅又帶點言外之意的玩笑。以前會覺得那些嘲諷的話
  很有趣,但如今講出口,總覺得嘲諷的對象反而是自己。

  ※    ※    ※ 

  那一次等了他們好一會兒─或者其實沒有多久,但心理上覺得我已經
  等了很久─我直接把煮好的水倒掉,將爐子收進背包裡的時候,他們
  才出現。

  「久等了!」

  小四一派天真地開口招呼著,全然沒意識到我那時的舉動。

  「抱歉,我剛才有點扭到,耽誤了一點時間。」

  朋友進到涼亭裡休息,我坐在台階上不曉得這時候該做什麼,一邊覺
  得自己反應過度,一邊又小心地不露出任何情緒。

  小四看看我背包裡已經快見底的礦泉水,從他那兒拿出另一瓶來。我
  遞過鋼杯,同時重新架起卡式爐,努力地裝作沒事的樣子,還數落起
  他們的腳程。

  「我還以為你們甩掉我,跑到另一條步道約會了咧!」

  「是有這麼想過喔!」

  他笑著這麼回答,我眼角瞥見亭子裡的朋友也投過來一絲促狹的目光
  ,卻只能視而不見。自己起的頭,只能自己找台階下。

  「所以我本來打算先閃人,成全你們的好事了。」

  「那怎麼行!」

  小四的語氣一轉,帶點認真的說話態度讓我有些發愣。心裡正慶幸著
  這個朋友還不是個見色忘友的人。

  「卡式爐和瓦斯都在你的背包裡,你閃了我們就辦法煮東西了。」

  他笑著,朋友也跟著笑開了。我覺得自己應該一起發出笑聲的,畢竟
  這樣的玩笑話在我們之間司空見慣了,只要跟著笑,就會像沒事人一
  樣,我們又會變成同一國的人。


  但我卻沒辦法,我清楚地意識到某條線劃開在彼此之間,他們是他們
  ,我是我;這不是他們的問題,我自己知道。

  接下來的路線,我讓他們走前面,自己一個人放慢了腳步跟著。即使
  隔了一段距離,還是可以清楚看見他們彼此扶著的模樣,和笑起來時
  起伏的肩膀。

  在山頂的打印台上,他們並肩坐著要我幫他們拍張合照,我笑著說他
  們很像一對情侶;四周坐了不少登山客,有不少人也轉過頭來望著他
  們─兩個男人搭著對方的肩膀,親密地靠著彼此,絲毫不覺得有什麼
  扭捏奇怪;而大家竟也很自動地退出鏡頭外,帶著笑看這一幕。

  山上的風盤旋一樣地在岩隙間穿梭嘶吼,只剩下枯枝的樹在他們身後
  吃力地朝著天空伸展,浮動的雲散而復聚地佈滿整片天幕,液晶螢幕
  中他們開心地望著我,笑容襯在陰鬱的天色中勾成一抹乍現的陽光,
  燦燦地迸射開來。

  ※    ※    ※

  小四提議這次可以作些改變,從我們一向當作終點的登山口上去。雖
  然之前走過幾次這條路線了,這樣稍作變化還真的有點新鮮感,好像
  是一條全新的道路似的。

  「有種回到原點的感覺吧!」

  他笑著這麼說。

  「既然是走這條步道,怎麼不找他一起來?」

  我走在他後頭大概、兩步的距離,出聲問他。

  他沒有答話,只揚了揚手要我別問。這天的太陽很大,出發的時間又
  是接近中午,感覺比前幾次都來得累。我們打算一鼓作氣先到山頂的
  打印台再休息,腳步也不自覺地加快了點。

  因為方向不同,有幾個地方的繩索不是我習慣的那個施力方向,我的
  速度比往常落後了一些。他有時候會停下來伸手想拉我一把,我也只
  是比了個手勢表示「沒問題」。

  在這條山路上,我必須學著只靠自己。

  因為他不想聊男朋友的話題,我們只好隨意地談些工作上的事和網路
  新聞;那感覺像是回到了之前兩個人的時候,也總是聊著這些身邊的
  瑣事,任何微不足道的細節都可以笑得很開心。就好像彼此的關係從
  來沒有變過一樣。

  「你都沒有認識新的對象啊!」

  「連舊的都沒有,那來新的?而且週末老是被某個人抓來走山路,沒
  什麼機會發展啊!」

  我語帶忿懣地抱怨了一兩句,他聽完大笑了幾聲,笑聲從耳邊盪了開
  去。笑聲才停,他又接著問了一句:

  「我不就是你的舊愛嗎?」

  乍聽他那麼說,我警覺地留了神,小心地思考他話裡的意思和當中的
  玩笑成份。

  「死會的人沒資格開這種玩笑喔!」

  我敷衍地這麼應著,故意加重了「死會」那兩個字,沒想到一問一答
  之間,我一個分心沒踩穩,慌亂之中伸手往前抓著小四的背包。他大
  概也嚇了一跳,一手抓著繩索,另一手往後拉緊我抓住他的手,跟著
  往下滑了兩步才站穩。

  「Sorry, 沒踩好,差點拉著你一起當亡命鴛鴦了。」

  我故作輕鬆地笑著這麼說,但他似乎沒有放手的意思,只是緊緊地抓
  著我的手;力量透過指尖像是嵌進肌肉裡似的,心也被拉得緊緊的,
  扯著線的風箏一般。

  「所以,我們都還是活著的。」

  小四這麼說,用了點力把我拉近他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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