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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他暱稱裡提到窗外出現彩虹，我忍不住離開座位，捧著咖啡走到外頭的
  落地窗逗留。

  十六樓望出去的天空，應該和他從郊區的工作室看出去很不一樣吧！即使是
  住在同一個城市，陰晴雨落的天氣變化沒什麼差別，但當中就是有那種決定
  性的不同存在─而那不單純只是天際線的起伏或視野的開闊程度而已。

  我記得上次休假開車去找他，當車子穿過隧道走進荒闊的田間林道時，一瞬
  間以為自己像是來到另一個城市；我想起「桃花源記」讀過的林盡水源的柳
  暗花明，卻又更像是走進「平成狸合戰」中，由狸貓幻術所化成的另一個世
  界。

  剛下過雨的天空水淋淋的，緩慢的風中夾雜著微涼的水氣。我抬頭找尋彩虹
  的影子，一邊在腦子裡勾勒著印象中彩虹該有的模樣─彎成橋拱、橫跨天際
  、色彩分明，那種想像中的期待好像遠勝過親眼見到。

  窗外的天色亮白亮白的，微藍水色般的天幕以淡筆畫出一道色橋，顏彩暈開
  了似的模糊難辨，但那的確是彩虹。

  我笑了，像是見到了童年的記憶，和大學那段跟他在一起的日子。

  ※    ※    ※

  也許是小時候被故事書或電視卡通影響太大，對於彩虹總會有一種莫名美好
  的想像，於是我常常會不由自主地抬頭，尤其在下過雨的日子裡，很習慣地
  會往天邊尋找那彩虹的蹤跡。

  只是，期待常會落了空，在現實生活中，我並不常見到彩虹出現。

  大學偶然的機會裡，我在福利社那兒看到社團擺攤，攤位上竟然有不少彩虹
  顏色的小飾品─手環、吊飾、旗子，甚至站在攤位後頭的男孩子們身上也穿
  著印有彩虹六色標記的衣服。

  而像是映著那鮮豔顏色似的，他們臉上也掛著陽光般的笑。

  雖然這附近來來往往的學生很多，但不太有人會停下來看。見到我停下腳步
  ，有個男孩很快地移到我身邊向我介紹。

  「同學，我們現在剛好是社團成果展，所有的東西都很便宜喔！」

  他的笑漾著雨後清新的光彩，和平常系上一起打鬧的男生們有些不同，但我
  也說不上來當中的分別。
 
  攤子上還擺了些不明所以的東西：像是可以吃的內衣、猛男造型的娃娃，雖
  然對這些東西感到好奇，但下意識地我不會想問清楚，好像本能地知道那藏
  有某些難以啟齒的成份。

  我選了一件白色短Ｔ，上頭繡了個小小的彩虹光譜，還另外選了一個手環，
  黑色的帆布材質上一樣繡了彩虹顏色的標幟。我不曉得有什麼品牌是以彩虹
  作為代表圖形，只是單純地喜歡這樣的設計。

  「對了，我們晚上在共同教室有活動，歡迎你一起來參加。」

  離開的時候，他遞來一張單子，上頭簡單地寫了活動時間、地點，和官樣的
  介紹文字。我向他道謝，抬起頭的時候發現他專注地望著我，像透視什麼似
  的眼神。

  朝他笑的時候，他仍緊緊地握著我的手沒放開；我感覺捏著傳單的手心冒著
  汗，一陣燥熱直往心上襲來。

  ※    ※    ※ 

  我和他還維持著朋友關係。

  畢業之後，我們各自的工作領域或時間很不一樣，我們沒有明確地決定是否
  還要在一起，但彼此仍保有一種比朋友還要親密，卻不會造成壓力的關係。

  那時我常說他早有預謀，只是見到第一眼時，誰會想到我們真的變成一對。

  更何況，那時候我壓根兒不知道自己的性向，甚至連「同性戀」這個文化標
  誌都全然陌生。該是某種潛意識作祟，或者真的有那樣的緣份，那晚我真的
  走進了他們社團的活動教室，也認識了這一個團體。

  「你真的來了！先找位子坐吧，坐前面一點看得比較清楚。」

  他一眼就認出我，拉著我的手像和我是熟極的朋友似的。教室裡學生像是參
  加某種派對，有的人穿得很正式，有人打扮很華麗，在他們之中我總覺得格
  格不入。

  「活動的內容是什麼？我看單子上什麼都沒有寫。」

  「唔，很多啊，等一下有影片播放，有經驗分享，還有餘興節目，反正很有
  趣，你只管放開心胸一起玩就好了。」

  「可是，我看大家穿著打扮都不太一樣，我是不是太……」

  見我吞吞吐吐的，他笑了，拍了拍我的肩膀還順勢把我拉近他身邊。

  「別擔心，我們這個社團就是要大家學著做自己，接受你最自然的姿態就好
  了。」

  那時我聽不出他的言外之意，唯唯喏喏地點了點頭。

  他眼神裡彷彿帶著一種懾人的魅力，當被他注視著時會不經意地陷入那眼瞳
  的墨褐色裡；那讓我不由自主地感覺緊張。我忍不住抓緊了背包的肩帶，摸
  到了我掛在背包上的手環，上頭的彩虹圖樣微微發燙，心裡頭也像有什麼在
  騷動著─我以為那樣的情緒會慢慢平復，沒想到那反而隨著活動開始更加紊
  亂。

  也是在那之後，我才認識了真正的他。

  和真正的自己。

  ※    ※    ※

  「你看到彩虹了？很漂亮吧！」

  看到我改了暱稱，他馬上捎來一個訊息。對話視窗跳出來時候，還伴隨著他
  送來的小動畫，不知名的卡通人物在視窗上跳了一段舞，彩虹隨著它的移動
  的腳步在螢幕上浮現。

  「顏色太淡了不是很清楚，但真的很難得見到。」

  「從我們這邊看還蠻明顯的喔！你應該找時間到我們這裡住幾天的，都市裡
  根本不是人住的地方嘛！」

  我笑了笑。從認識以來，他一直是那種有話就說，依著自己個性生活的人。
  認同自己的性向，投入自己感興趣的工作，甚至愛情也是直來直往，像一道
  顏色分明的虹，踞傲地掛在天際炫耀著他動人的色彩。

  和他在一起，我好像也可以沾染他身上那些鮮明的色彩，卻終究只是伴著虹
  出現的，那道模糊暗淡的霓。

  ※    ※    ※

  對他來說，兩個男生之間的愛情沒有什麼特別，他可以大方地對身邊所有人
  宣告這件事，也可以旁若無人地對我表達愛意。

  那一開始讓我有些不自在。我對愛情並沒有什麼憧憬或想像，也許因為生長
  在傳統家庭，對於「愛」的表達總是含蓄間接，相對地「愛人」的能力也像
  隔了層紗，挶謹又遲鈍。

  而且，我漸漸發現，這樣的愛情不是我想像中那麼單純。系上同學好像在私
  底下我提到我和他的事情，他們不會在我面前直接了當地問，但那些隱晦的
  交頭接耳反而更讓人不舒服。

  我明明白白地問了那時實習課同組的同學，大家在一起工作一年多了，共同
  面對過系上的壓力與環境的克難，我太高估彼此間的革命情感。

  「我們知道你還是你啊，但除了實習課的事情，我不希望看到你們兩個男孩
  子在一起的樣子。」

  「你們愛怎麼樣是你們的事，但你是不是應該考慮一下我們其他組員的想法
  ，我們不希望在工作的時候，還得在意身邊有一個同性戀。」

  「你為什麼不交個女朋友就好，這樣大家也比較有話題可以聊啊！」

  所有的想法像螯伏已久，總算找到出口似的，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他們
  對這件事的想法，有的人即使保持沈默，但臉上的表卻更讓人難受。

  「而且你背包上那個手環，彩虹的圖案一看就知道你是同性戀啊！」

  我默默地聽著他們說的話，但聽到最後那一句，不曉得為什麼整個人像失去
  了力氣似的。

  那道彩虹，原來只是標誌著我與他們的不同。而我想成為的那個樣子，在其
  他人眼中也只是個錯誤。

  ※    ※    ※

  「好想現在就到你那邊，看看你見到的彩虹有多漂亮。」

  我發出了訊息，算是一種試探。

  他沈默了好一陣子。好像開始工作之後，他變得比較成熟；我懷念他過去單
  純直接的個性，像水晶般澄澈地一眼就能看穿，卻也欣賞他現在的內歛，更
  懂得為我設身處地考慮。

  以前因為他的直接，我們差點鬧翻─我受不了同學們的眼光，而他卻只會告
  訴我同志的驕傲，做自己的可貴。而現在他懂得退一步，不會強求每個人都
  得有那麼強烈的自我認同。

  「你是想見我，或只是想看彩虹啊！哈哈。」

  透過視窗，我好像可以聽到他促狹的笑聲傳過來。

  「都一樣啊，你就是我想見的那道彩虹。」
 
  我用力地按下送出鍵，靠到椅背上輕輕從電腦前滑開，同時長長地舒了一口
  氣。窗子那邊響起點點輕脆的雨聲，我閉上眼睛，像看見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