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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他在一起兩年了，但身邊沒幾個朋友知道我們的事。

  「我老姊又打電話來，說要幫我介紹男朋友了。」

  坐在電視前，他操縱著電玩手把正繞過畫面上的髮夾彎，身體也不自覺地跟
  著誇張地側向一邊；裸著的上身劃出一道好看的身體線條，螢幕的色彩映在
  他身周漂亮地發著光。

  「她還真是不嫌煩耶，每隔幾個星期就介紹新朋友給你。」

  我丟開還在看的小說，移到他身後抱著他。

  「唉喲，會癢啦，我現在正緊張耶！你不要害我撞車。」

  雖然他口中這麼嚷嚷，還是任由我雙手環著他，而且自動往後靠到我懷裡。

  「怎麼樣，是不是應該告訴我老姊我們兩個的事？我們都在一起這麼久了，
  她也知道我是gay 啦！而且她老是要介紹男朋友給我認識，真的很煩耶！難
  道你都不會吃醋嗎？更何況……」

  沒等他把話說完，我低下頭把雙唇靠近他。他閉上眼回應著我的吻，耳邊聽
  到電視喇叭發出嘈雜的撞車聲音。

  「我再想想好不好，我總覺得要跟她講我們的事怪尷尬的耶！」

  「我都不擔心了，你在尷尬什麼？她也知道你的事啊！」

  但我還是有所顧忌。

  ※    ※    ※

  在他姊姊的婚禮上，我第一次見到他。穿著西裝的他看不出確實的身形，但
  小麥色的皮膚和眼角的笑紋倒是坦率地表露了他健康陽光的個性。他才小我
  兩歲，高了我一個頭，但看起來遠比實際年齡還要小。

  那天我幫忙開車，他搭我的車負責丟扇子和放鞭炮。

  「你不要緊張嘛！照著流程跑就好啦。」

  他坐立不安地頻頻探頭出去看車隊的情況，不時盯著手錶唸唸有辭。

  我伸過手去搭著他的肩膀，他竟嚇得全身一震，轉頭望著我的表情混雜著無
  助和錯愕。我也嚇了一跳，一時之間不曉得該如何開口說話，索性縮手回來
  ，直視著前面的車子。

  剛才有那麼幾秒鐘，我察覺自己對他有點異樣的感覺。

  車子停在他家門口。我很想確認自己剛才究竟怎麼了，但卻又不敢有進一步
  的舉動。由於各自想著自己的事情，我們兩個人都沈默不語，一直到他的姊
  姊上了禮車，我趕緊提醒他：

  「好了，等他們車子離開就可以丟扇子了。」

  「喔，好。」

  車子一上高速公路，因為有蠻長的一段路要開，他整個人靠到椅背上，閉著
  眼睛像睡著了一般。我把車窗往下開了一點，讓外頭的空氣灌到車廂裡，也
  帶進一點風的聲音。

  聽見風聲，他睜開眼睛伸了伸懶腰，一邊把車窗又往下降了一些。撲面而來
  的風好像帶來他髮膠淡淡的香，和微微的汗臭味。
 
  大概是頭一次穿西裝，他看起來有些僵硬。

  「你要不要先脫掉外套，把領帶弄鬆一點，反正還有一段路。」

  他一脫掉外套，透過汗溼的襯衫可以很明顯地看到他胸膛的起伏，那隨著每
  一次呼吸的起落勾引著我的視線。我意識到自己轉頭的次數已經太過頻繁，
  只好藉著鬆鬆領口、調整冷氣口或切換廣播頻道來掩飾自己的不自在。

  好像終於鬆了一口氣似的，他開始隨意地和我聊些無關緊要的事。我的話一
  向不多，但他似乎挺健談的，講起話來也沒有年紀上的隔閣或拘謹，甚至偶
  爾還會開開我的玩笑。

  「聽我姊說你一直沒有交女朋友，我一直不太相信，看起來應該有女孩子主
  動追你才對啊！」

  「是真的沒有。我好像習慣一個人生活了。你呢？應該有女朋友吧！你姊結
  婚了，下一個就輪到你了吧！」

  趁著變換車道時我轉頭看了他一眼，他抓了抓那頭短髮，臉上的笑容有點耐
  人尋味。
 
  「我也很習慣一個人生活啊！而且我最討厭去想這件事了，反正我大哥已經
  有小孩了，家裡倒是不太會逼我要急著結婚。」

  他的語氣裡透出某種故作老成的味道，和一點點似曾相識的無奈。

  好像是某種默契似的，兩個人之間突然一陣沈默。他壓著電動窗的按鈕，風
  切聲慢慢地隱沒在車窗外。廣播的說話聲細細碎碎的，在下交流道時被連續
  的雜訊干擾，終於只剩下沙沙的嘶鳴。

  「你準備一下鞭炮，待會兒到路口時要丟幾個出去。」

  ※    ※    ※

  我和他姊姊從大學時就是同班同學，雖然兩個人的個性差異很大，卻不曉得
  為什麼竟成了很好的朋友。認識她的這些年，看著她交男朋友、約會、失戀
  ，直到現在要結婚了，那感覺真的很奇妙；除了替她高興，好像也有點莫名
  的失落─

  我們當然只是好朋友，也只會是好朋友；也許因為和對方太熟悉了，對於彼
  此的友情好像產生某種潔癖。

  「哈，我早就猜到了，你喜歡的果然是男生。」

  畢業旅行的第一晚，我們坐在海邊，流木搭成的火堆在身後錯落地發出霹靂
  啪啦的爆烈聲，海潮一波一波地響著，像掏空一切似地把我們的思緒推向眼
  前的闃靜裡。
 
  向她出櫃是我早就準備好的，那樣的時間點剛好，連她的反應也很接近我原
  本的猜測。不過，說出來還是讓人有如釋重負的輕鬆。

  「講得好像你認識不少同性戀咧，那要不要幫我介紹一些好男人？」

  她大聲地笑了，笑聲遠遠地送進海的那一端。

  「那至少要等我結婚以後喔，這樣我身邊至少還有個人可以撐撐場面。而且
  誰知道你會不會重色輕友啊！」

  我那時只是開開玩笑，但她倒是信守承諾地幫我介紹過一些朋友，但往往吃
  過幾次飯就沒有下文。我想原因還是出在自己身上，我一直不清楚自己想找
  怎麼樣的對象，甚至對愛情仍抱著可有可無的態度，好像某個部份的自己仍
  在逃避兩人關係的發生。

  為了不造成她的壓力，我和她的來往也隨著她走入家庭而慢慢變少。

  還有一個原因是她弟弟。
 
  婚禮之後，鬧洞房的一群人賴在充當新房的飯店房間裡不肯離開，她弟弟好
  像喝了不少酒，坐在房間角落直望著其他人傻笑。

  看著那個樣子的他，我發現自己心跳得好快，那種異樣的感覺又再次升起。
 
  「要不要我載你回去？」

  我朝他伸出手，他也乖乖地抓著我的手，但才站起身，整個人卻又重心不穩
  地坐回去，還把我一塊兒拉得坐到地毯上。他的頭靠到我肩上，酒氣隨著一
  聲聲呢喃鑽進鼻腔裡。我沒聽清楚他說什麼，只好把頭湊過去。

  「你說什麼……」

  冷不防地，他突然把唇貼到我臉頰上。一開始我以為他是不小心碰到，但襲上
  來的陣陣熱氣和那唇瓣的溼熱卻一直動搖著我的自以為是。

  「我喜歡…喜歡你。」

  他附在我耳畔，一個字一個字輕輕地說；周圍的人聲嘈雜，但我卻聽得很清
  楚。我感覺他的右手貼著我腰際慢慢滑過來，整個人也像失去力氣似的倚到
  我身上。

  我忍不住過去握著他的手；那時四周沒有人注意到我們，而我們也渾然忘了
  身邊的人。

  ※    ※    ※

  她的高中死黨結婚，因為她老公剛好到大陸出差，所以她拉我陪她出席。

  「那天你要穿西裝喔！雖然不是我老公，但也不能丟了我的臉。」

  電話裡她認真地交待著，雖然頂了六個月大的肚子，她還是很在意自己在別
  人眼中的形象。

  「你可以找你弟作陪啊！幹嘛要找我這個局外人？」

  「他已經被我同學拉去當伴郎啦！我這個老同學，身邊能利用的人應該都躲
  不掉吧，要不是我懷孕，搞不好還得被叫去拉婚紗的裙擺呢！」

  「你去拉裙擺，年紀也太大了吧！」

  我有些吃驚，他沒有告訴我當伴郎的事。腦子裡不斷跑出一幅幅他和另一個
  女孩子一起走在紅地毯上的畫面，老實說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好像不知不覺
  中，我變得太在乎這段關係，連微不足道的在意都無法忽視。

  換個角度想，難得有機會看他穿西裝，而且要走紅地毯，到時候他一定可以
  搶走新郎的風采吧，這麼一想倒有點與有榮焉。

  我這麼安慰自己。

  ※    ※    ※

  因為順便送他弟弟去會場準備，我們提早了一小時出發。一路上他的話很少
  一個人在後座坐得直挺挺的─好像一穿上西裝，他就會不由自主地僵硬起來
  ，一如兩年前初見到他時。

  我突然想起，他那時候就已經知道我喜歡的是男生，卻還故意問我有沒有女
  朋友，這小子心機真深。想到這一點，透過後照鏡我瞪了他一眼，但他只是
  一臉茫然地看著我。

  下車時，我小聲地在他耳邊說了句：

  「好好表現喔，小帥哥。」

  偷偷在他腰上捏了一把，看他嚇了一跳卻又拼命忍住不叫出聲的模樣，讓我
  有種報復的快感。

  在桌邊枯坐了一個多小時後，宴會廳的人漸漸多了起來，鬧哄哄地簡直像個
  菜市場。我和她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著，感覺她好像有什麼心事，常常聊著
  聊著就自顧自地分心想到別的事情上。

  「你怎麼了，好像有點心不在焉？」

  「唉喲，沒有啦，大概是懷孕的關係吧！我最近胃口變得比較好，也吃得比
  較多，你知道吃多了就容易想睡覺，而打打瞌睡一不小心就會神遊到別的地
  方去啊！」

  「你最好什麼都可以牽拖到懷孕。」

  「真的啦！你沒懷孕過你不知道啦！對了，你幫我去看看我弟好不好，不曉
  得他那邊準備好沒有。」

  「應該等一下就進來了吧，看情形應該快開始了。」

  雖然不是她結婚，但她好像比任何人都緊張似的。拗不過她的堅持，我走到
  會場外頭找他。這時門口已經排好了準備入場的伴郎伴娘，連新人都已經在
  一邊待命，隊伍中卻沒見到他的影子。找了半天，才發現他正好整以暇地坐
  在休息區，沒半點著急的樣子，甚至還衝著我笑。

  「好像已經開始了，你怎麼還坐在這裡？」

  「我在等你啊！」

  「等我？」

  我還搞不清楚怎麼回事，他突然從沙發上彈起來，拉著我直接往婚禮會場跑
  。新人的隊伍已經沒入門口的黑色布幕中，撩起布幔空隙燈光閃爍；他像是
  早就有所準備，牽著我的手跟在新人後面直接鑽了進去。

  婚禮的拉砲和賓客的掌聲此起彼落地在會場中響起，閃光燈忽明忽滅地在黑
  暗中跳動。我們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腳步，但他始終沒有放開我的手。

  在列隊歡迎的人群盡頭，我看見一個挺著大肚子的女人站在那兒；當其他人
  的目光都集中在前面的新郎新娘時，只有她一直望著我們倆。視線接觸的那
  一刻，她咧開嘴笑了，緩緩地朝我們伸出雙手，準備給我們一個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