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try

  那次愛情只是一段經過，我這麼告訴過自己。

  但對我而言卻又不只是那樣。

  只是，當我們認真地考慮「分手」這件事時，兩個人都異常地平靜，好像我
  們只是聊著今天天氣如何，或他店裡頭養的貓又胖了幾公斤，這種無關痛癢
  的話題一般。甚至我們都還能微笑著面對彼此，以一個決定性的擁抱或吻別
  來標誌那一刻。

  然後，我們就分手了。陽光亮得整室一片慘白，冷氣凝在空氣中像散不去的
  氣壓，就是在那樣的一個夏天的午後，沒什麼特別值得記憶的場景。

  ※    ※    ※

  下午我繞到地下街，打算替同事挑個生日禮物。算是個回禮吧，上次我生日
  ，他送了我禮物，因為在同事之間並沒有送彼此生日禮物的習慣，於是他那
  樣的舉動讓我嚇了一跳，甚至猶豫著該不該收。小小的包裝卻意外的沈，不
  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聽說你的弄丟了，正好我前一陣子出國，就順便買了。」

  他的口氣蠻不在乎，但我卻無法不去在意。我不曉得他是不是一直留意著我
  的事情，但被別人這樣關心著，那份感動裡頭卻還藏著一點警戒。

  「謝謝，你怎麼知道的？」

  同事笑了笑沒有回答，那樣的表情似曾相識。

  其實我也知道他喜歡的是什麼，從他平常和其他同事談話的內容或他的msn
  暱稱，不難猜出他的喜好。但如果說這種關心摻雜著愛情的成份，又似乎太
  沈重了，我還不打算在辦公室裡公開自己。
 
  經過服飾區的時候，意外的和某個人擦身而過。

  那個人只是匆匆地掠過眼角，甚至我連頭都沒有轉過去，目光只是直視著前
  方。但，僅僅是那一瞥，我知道自己沒有看錯。

  我停了腳步，有幾秒鐘的時間只是站在原地空白著思緒。等回過頭想再看清
  楚，那個背景已經沒入身後的人潮裡，但關於短暫的一眼留在眼底的形像卻
  無法揮去，甚至關於我和他的過去也像潮水一樣襲進腦中，鮮明了起來。

  雖然那只是一段經過。

  ※    ※    ※

  我追他追了很久，甚至有一度想放棄了。他沒有對其他人出櫃，甚至對我，
  他一開始也沒表明過自己的性向。如果不是那次借用他的電腦時偷看到某些
  檔案，我也不敢確定。

  我承認自己早有預謀，即使那只是出於直覺和自己一向失靈的雷達。

  暗戀他的時候，我一直小心地隱藏自己的感情，只是用些小事表達我的關心
  ─幫他帶便當，替他印好他翹課的筆記，教授點名時幫他cover 或者明明特
  地幫他買了早餐或宵夜，卻得用其他藉口假裝是老闆招待或是順便帶一份給
  他。付出那些並不讓我覺得不公平，我只是希望他偶爾可以感受有個人會這
  樣關心他，就算誤認那只是出於友情的表現。

  但心裡仍有一絲期待，期待他可以看出那些表現中不單純的感情。

  他不是個善於交際的人，對於朋友的態度也總是一副蠻不在乎，要待在他身
  邊而不去在意他視若無睹的眼神，其實是很困難的，那種明知自己可能被視
  為空氣，卻又不得不圍繞著他像顆行星，感覺很寂寞。

  「你為什麼都沒有交女朋友啊？」

  在發現他的事情之後，有一次我大了膽子這麼問他。比起之前我總是小心翼
  翼的態度，那樣的問題是種大膽的試探。

  「你不也是。」
 
  他看著我眼神，像在審視著什麼，輕挑的眉眼帶點玩世不恭的灑脫。

  我紅了臉，一時之間不知道怎麼回答。

  「是我先問你的。」

  我心虛地應了這麼一句，眼神卻不敢正視他。

  「你幹嘛臉紅啊？」

  圖書館的角落光線暗暗的，大部份的學生也都離開了，浮動著的滯悶空氣裡混
  著一點陳舊書籍的霉味。我感覺他的臉慢慢逼近我，似乎可以聞得到他身上的
  味道和呼出的氣息，混在周遭的空氣中。

  「那有，聽你在亂講。」

  我刻意避開他的靠近，站起身想移到下一個書櫃，但一隻手卻被他拉住不放。
  那隻手的力道並不特別大，但我卻無法甩開。

  他的唇往我頰上輕輕一碰，輕得像不著力似的。一點熱度和麻癢順著背脊爬上
  來，讓我渾身覺得不自在。

  「我啊，是不談戀愛的喔！要和另一個人在一起實在太麻煩了。」

  那時我還沈迷在剛才那個吻─或者並不怎麼像是一個吻，感像像是他的唇輕輕
  移過來，不小心貼上我的臉頰。我沒聽清楚他說什麼，一直到他放開了我手，
  某種冰涼的感覺才漫到全身。

  「你說什麼麻煩？」

  「談戀愛啊！什麼關心、體貼、付出的，真的很麻煩。如果只是親吻或擁抱，
  還來得簡單一些。」

  他的語氣蠻不在乎，說著話的時候還翻了翻我掉到地上的書。

  「像你借的這些小說或劇本，為了愛情勾心鬥角死生契闊的，未免太嚴重了，
  我可完全沒辦法花這些心思。」

  我望向他，而他也正好抬起頭看著我，有那麼一刻，我從他眼中讀到了一點感
  情的火花，卻又稍縱即逝。他的話，是在暗示我什麼嗎？

  「所以，如果只是親吻或擁抱，你就可以接受？」

  「嗯。」

  他回答的時候，刻意別過頭沒再看我。不知道那來的勇氣，或者只是為了賭一
  口氣，我移到他身後抱著他，貼著他頸後急促地喘著氣。

  「你這是……」

  趁他轉頭想說些什麼，我貼上他的唇封住他想說出口的話。
 
  「只是親吻和擁抱，你說可以的。」

  那應該是我第一次表現得那麼主動，但卻絲毫感受不到那種勝利的榮光，反而
  有點沮喪的卑微在心底隱隱萌發。

  如果因為那次的接觸而讓彼此的關係有什麼改變，應該是他對我的態度變得有
  些不同，他漸漸地意識到我的存在，也注意到我為他做的每件事。嘴上他不會
  說些什麼，但偶爾的身體碰觸仍讓我有些心悸。

  我想我是享受著這種曖昧不明的關係吧，即使不能稱之為愛情。

  有時候我會到他打工的店裡等他下班，在那兒逗逗貓，邊看著他在櫃檯那兒忙
  進忙出。他腰上繫著圍裙，白色襯衫的袖子捲到手肘處，拿著菜單對著客人認
  真地介紹各種咖啡；我喜歡看他黑框眼鏡後的眼神閃著光采，也喜歡他偶爾露
  出微笑時嘴角的酒窩。

  那樣的喜歡只會愈來愈巨大，我知道，但那時卻不曉得怎麼去平衡自己。

  「今晚要不要在我那兒過夜？」

  他一把抱過坐在我膝上的貓，一邊伸手搔刮著貓咪的下巴，一邊不經意地這麼
  問。
 
  「好啊！」

  我想自己的語氣應該裝得很自然了，只是放下咖啡時，袖子上仍不小心印上了
  一點溢出的咖啡漬。

  ※    ※    ※

  幫同事挑禮物的時候，我的心思一直停留在剛才視線裡的他。
 
  他樣子沒有什麼改變，髮型和衣著仍和大學時見到的差不多，只是感覺那表情
  成熟了一點，不似過去的隨興。但因為只是匆匆地看了一眼，我並不確認自己
  的判斷正不正確。

  店裡穿梭著不少年紀小了我幾歲的男孩子，我湊到人最多的那個子看了看，所
  有人都盯著螢幕看，眼裡像映著上頭的各色光彩變幻迷濛著。

  我不懂怎麼會有人喜歡玩這種打來打去的遊戲，每個角色身上只是賁張的肌肉
  和過於誇張的造型，即使鍾情於男色的我也不免覺得作噁。我憶起那晚在他的
  房間裡，當他裸著身體站到眼前時，自己感受到的震憾。

  他對著我微微一笑，朝著我慢慢移近時，背後桌燈的光在他身上形成一圈淡淡
  的光的輪廓；他的身體散著剛洗過澡的熱氣和微微的沐浴乳香氣，繾綣在他游
  移在我身上的手指上。那光線或明或暗，那氣味濃或淡。

  「只是，親吻和擁抱嗎？」

  我喃喃地在他耳邊說著。

  「嗯。」

  他的嘴沒有停，貼著我的身體印下一個個吻。

  「我們會怎麼繼續下去？」

  喘著氣的同時，我仍不死心地追索著他的回答，但理智卻在下一刻陷落了。

  經過那一次的事，似乎正式宣告了我們在一起的事實，雖然並不是對外公開或
  大聲嚷嚷，但彼此好像有了默契，認定對方是男朋友的默契。

  「你不是覺得談感情太麻煩嗎？」

  我不只一次這麼問過他。

  「你的問題真的很多耶，順其自然啊，這樣想東想西的才麻煩呢！」

  他微笑著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望著我的眼神像是穿過我的身體，落到了我後頭
  似的，那瞳孔中找不到焦距。

  是不是因為他覺得這樣曖昧的關係剪不斷理還亂，於是乾脆試著在一起─反正
  我也不是個會吵著要求回報的另一半。

  但他不會回答我，我也無法從這樣的關係中抽身。從他蠻不在乎的態度中，我
  知道這段愛情終會經過，我只希望結束的時候，自己可以像他那樣灑脫，也許
  那時我會更懂得愛情，更懂得收放自己面對感情的態度。

  ※    ※    ※

  「老闆，就這塊遊戲。它應該不會挑片吧？」

  大概是我問了一個很不專業的問題，老闆笑了。

  「正版是一定不會挑片啊！但你知道你用的是什麼機子嗎？」

  他打量著我露出不信任的眼神。

  「呃，什麼機子啊，我也不曉得他用的是什麼機子啊，難道這個遊戲不只用在
  一種機子上啊？」

  「這款遊戲有出在三種平台上喔，你要不要確認以後再來買啊？」

  我點點頭，很不好意思地走出這家店。店裡的人依舊很多，說話聲夾雜著電玩
  螢幕出傳出的打鬥吶喊聲，在耳中炸出一聲聲的巨響，推湧著自己離開這個世
  界。

  經過他們身邊時，我決定明天要問清楚他用的是什麼機子，以一種最不經意最
  自然的語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