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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學剛認識衛的時候,他還不知道衛也是圈內人。
   當然一個人的性向從外表是看不出來的,他也一樣,在衛的眼中,他
  應該只是個很普通的異性戀─與其說普通,也許「平凡」這個詞還來
  得恰當一些。
 
  對他來說,衛是個交遊廣闊,很容易和別人成為朋友的人;不僅長得
  好看,會彈吉他,還當過美術社社長,甚至球類運動也很擅長,尤其
  是羽毛球。
 
  他大二時和衛修同一門羽毛球課,上的是羽球初級。既然是初級,他
  很自然地認為所有人都是生手,可能一切都得從把球朝牆壁打,或連
  續垂直打高球,甚至得先練習打得到球。但衛不同,才第一天上課,
  他已經可以和老師一來一往地對打。衛告訴他,高中時他打過網球,
  所以打起羽毛球沒多困難。
 
  他不曉得會打網球和羽毛球有什麼關係,兩種運動拍子的重量不同,
  網子高度不一樣,甚至球的長相也相去甚遠。但或者那就叫作天份,
  就像衛同樣也有吸引眾人目光的天份,或者他擁有不被注意像背景一
  樣的天份。
 
  也是修同一門體育課他才和衛熟了起來,因為剛好分到雙打的同一組
  ─老師是不是認為衛打得太好,得搭配一個奇差無比的人才這麼安排
  的,他一直有這種猜想。
 
  衛的身邊總是不缺朋友,男的、女的,長得好看或普通的,會令他倒
  胃口或心動的,有時候待在衛的身邊欣賞每個朝衛打招呼或交談的人
  ,就是種享受,感覺像是參加某種派對,他可以像個盆栽一樣安心地
  藏在一旁觀察形形色色的人,而且不會被發現。畢竟待在衛的身邊,
  自己很自然地就變得不起眼,是種悲哀卻也有種安全感。
 
  第一次發現衛可能和他是同樣的人,是某次體育課結束,有個男孩子
  來找衛吃飯。衛邀他一塊兒去,但他很明顯地察覺出那個男孩子臉上
  的不快。大概是待在衛身邊久了,他很擅長觀察別人,表情中一絲一
  毫的變化很容易就反應出那個人的心境。
 
  「不用了,你們去吃吧,我想先回去洗個澡,一身汗的。」
 
  他很得體地用了這樣一個藉口,還偷偷覷了那男孩一眼;男孩戴了頂
  棒球帽,帽緣下的表情像是鬆了一口氣似的,揚起嘴角露出一個略帶
  靦腆的微笑,最後才又朝他歉然地點點頭。當然關於心情的描寫只是
  他自己賦以想像的,畢竟那只是短短幾秒鐘的一眼。
 
  「我也想先回去洗個澡,全身黏黏的很不舒服。不然等一下約個時間
  一起吃啊!」
 
  衛似乎有意拉著他作陪,儘管那語氣仍是衛一慣的輕鬆,但感覺得出
  衛和棒球帽男孩之間有種一觸即發的緊張感。
 
  走回宿舍的路上,他想盡量和他們保持一點距離,但衛卻故意挨著他
  走,還一路聊著不相干的瑣事;男孩走在衛的另一側,不發一語地只
  是保持著同樣的速度前進。那種尷尬的氛圍和男孩身上散出來的低氣
  壓一般的空氣,他相信衛不可能不知道,但他偏偏可以表現得那麼泰
  然自若。於是他相信有些人天生就有這種本領,得天獨厚的有這種本
  事。
 
  衛的房間在他隔壁,他看著棒球帽男孩跟著衛走進房裡;關上門那一
  刻,好像所有聲音和空氣全被那門隔絕了似的,不知道為什麼心裡像
  空了一大塊。衛對他來說,一直是個單純的欣賞對象,甚至有些羨慕
  ,但除此之外,他不覺得自己喜歡衛,比較起來,他還更喜歡站在衛
  身旁的那個男孩─濃眉大眼,臉上結合著陽光的味道與淡淡的書卷氣
  ,那一直是他理想中對象的樣子。
 
  在浴室沒有遇到衛,洗過澡走回房間時,他刻意在衛的房門前停下腳
  步。那門靜悄悄的,凝著某種淵停嶽峙的氛圍。他像被迷惑了似的忍
  不住往那兒移近,一向鬧哄哄的宿舍走廊竟出奇的安靜,但他的心跳
  卻急遽搏動似要奪胸而出。
 
  他吞了吞口水,正不知該進或該退時,門突然打開了。
 
  「咦,你站在這兒幹嘛?」
 
  衛露出一臉疑惑望著他。一瞬間他像被凍住了似的立在那兒,右手捧
  著臉盆毛巾,左手腋下還夾著剛換下來的衣服;那衣服淌著之前打球
  留下的汗溼,貼著身體的地方透進些許涼意,像鑽到心裡頭似的發著
  寒。
 
  「我,我只是想問問你準備要吃飯了沒?」
 
  他隨口謅了個理由,眼神越過衛的肩膀望向房間裡頭。棒球帽男孩不
  在那裡。他下意識地抬起眼神望向床鋪的方向,視線所及也是空盪盪
  的。
 
  黃昏的暮色透過玻璃窗曬進房間,空氣裡混著淡淡的霉味和衛身上的
  汗臭味,醺著鼻頭帶點潮。
 
  「他回去了,所以我們自己去吃吧!」
 
  像是看出他的疑惑,衛簡單地解釋兩句。從衛的語氣,他可以感覺到
  那中間存在的一絲急躁和不耐煩。
 
  「不是要一起去吃飯嗎?」
 
  「他,他臨時有事,所以……那你再等我一會兒,我還沒洗澡,等一
  下我再過去找你。」
 
  他點點頭,收回視線的同時也退到他原本站的位置。有那麼一刻他感
  覺自己似乎正和衛產生某種交集,像彼此交換了一種心情上的依賴和
  私密,但卻很快地恢復到之前的關係。
 
  衛轉身脫下上衣,拎了衣服和臉盆,趿著拖鞋就往浴室走。他望著衛
  的背景轉身消失在走廊盡頭的亮光裡,某種視覺暫留的殘像還刺著瞳
  孔發酸。
 
  ※    ※    ※
 
  他仍不時看見棒球帽男孩來找衛,有時候甚至還沒下課就坐在球場邊
  ,低著頭看書之餘還不時抬頭搜尋衛的身影。他很羨慕衛有個這樣的
  愛慕者,他也猜測那男孩是衛的情人,但看看衛的樣子卻全然不像,
  甚至還一反常態地對男孩表現出不耐煩的態度。
 
  「你不要這樣好不好,你這樣每次都來,我覺得很不自在。」
 
  有一次休息的空檔,他偷偷聽見衛這樣對男孩說。
 
  「我沒有要怎麼樣啊,你自己說分手以後還可以當朋友的。」
 
  他看見衛和棒球帽男孩站在場邊轉角處的側門,他們身後是午后眩目
  的陽光,像一幅剪影似的,一對戀人的剪影。那畫面鮮明地映入眼中
  ,給他一種愛情的美麗形象,即使他知道那樣的美麗是種諷刺。
 
  「朋友不是這樣的,你這樣子,我身邊的其他朋友會怎麼想,他們會
  怎麼想像我們的關係?」
 
  「你身邊的朋友,是和你一起打球那個人嗎?」
 
  聽見男孩提起自己,他敏感地豎起耳朵。
 
  「和他沒有關係,他不是我們這種人,你不要亂猜。」
 
  「誰知道,說不定他也喜歡你,我就覺得他看你的眼神不像是普通朋
  友。」
 
  聽見這句話,他紅了臉,悄悄地退開。他不知道自己不經意間竟流露
  過那樣的眼神,雖然他不知道那些話是男孩真的如此以為,或只是單
  純地心理作用,卻仍帶給他不小的衝擊。
 
  那一次之後,男孩真的比較少出現在場邊,而他也下意識地迴避某些
  和衛的眼神接觸。即使他們的分手不是因為他,但心裡頭卻隱隱有種
  罪惡感發酵著。
 
  ※    ※    ※
 
  棒球帽男孩主動找他講話時,他有些受寵若驚,甚至在心裡竊喜著。
 
  「你要不要和我交往?」
 
  「咦,交往?」
 
  「對,交往。」
 
  他嚇了一跳,因為男孩的直接,也因為自己那一瞬間無法掩飾的狂喜
  。他朝男孩作出了一個困惑的笑,但很快地發覺這樣的表情並不適合
  這種場合。不過那個笑容對方會怎麼解讀,全都是自己的想像罷了。
 
  「你在跟我開玩笑嗎?」
 
  他故意裝作一臉正經,男孩像是有些愣住,眼神已經沒有剛才那樣的
  強勢。
 
  「真的像衛說的,你不是…不是……」
 
  男孩吞吞吐吐地反而遲疑了起來,他反而覺得好笑;不知怎麼地,男
  孩那樣的神情吸引了他,讓他很想保護他。
 
  「不是,同性戀嗎?」
 
  連他自己都訝異可以這麼自然地說出這三個字。男孩抬起頭吃驚地望
  著他,張著口發不出聲音。
 
  「你和衛是一對,沒錯吧!」
 
  說完這句話,他突然覺得自己很卑鄙,對男孩提這件事,無異是種傷
  害,明明想保護他,卻又說出這樣的話,他自己存著什麼心態?
 
  「我們…我們沒有…糟糕,衛一定會怪我大嘴巴,罵我什麼事都不經
  過大腦。他都已經不想理我了,這下子他一定更討厭我。」
 
  男孩自責地喃喃唸著,像是全然忘了身邊有他的存在。從他的話裡,
  他聽得出男孩對衛還有著很深的感情,那讓他有些嫉妒,那是知道衛
  的事情以來,他頭一次有這樣的感覺。
 
  「你可不可以不要跟衛講我找過你的事,我們都已經分手了,我不想
  和他連朋友都當不成……」
 
  他望著男孩的眼神,澄澈的目光中透著一點慌張,像是鍍上一層薄霧
  的水色,迷迷濛濛的。他覺得自己嫉妒男孩,也嫉妒著衛,但又說不
  上來到底自己在意的是什麼;也許愛情一直空白的自己,對於身邊上
  演的戀情總有些不是滋味。
 
  「好。」
 
  「謝謝你。」
 
  「那什麼時候開始,現在嗎?」
 
  男孩才一轉身,就被他的問題給拉住。他伸出手,搭著男孩的肩將他
  移近自己,順勢握著他的手。
 
  「我說交往啊,現在就開始嗎?」
 
  「你…我,我沒有……」
 
  他笑了,心裡帶點自嘲的意味。
 
  「原來你真的是開玩笑的。」
 
  不曉得是真的失望或者只是想作作樣子,他一臉落漠的表情,放開男
  孩的手之後,偏過頭去假裝在看別的方向。男孩似乎覺得過意不去,
  但一時之間也呆在原地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兩個人就這樣相對站著,
  他想起那時看見陽光中衛和男孩的剪影,竟有種可笑的類似。
 
  「你…你沒有喜歡上衛嗎?」
 
  男孩終於開了口,但話題仍離不開衛的名字。
 
  「我一定得喜歡上他嗎?」
 
  「不是,我只是以為,你們看起來好像很要好,而且衛也很喜歡和你
  在一塊兒似的,所以我才會……」
 
  「想來試探我?」
 
  男孩點了點頭,隨即歉然地低下頭去。
 
  「我是喜歡男生沒錯,不過和衛比起來,我還更喜歡你。」
 
  他被自己大膽的告白嚇了一跳,會那樣說,一半是想幫男孩找台階下
  ,而另一半也是真心話。只是話才說完,他隱隱覺得「衛」在自己心
  裡竟也佔有一點份量,那是自己不曾留意的。
 
  兩個人沈默了很久,午後的陽光拖著兩個人的影子愈拉愈長,落到遠
  處像交疊在一塊兒似的;他感覺腋下出了些汗,雙頰熱辣辣的分不清
  是天氣的關係還是難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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