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文談起Abel他們最近的計畫,他們現在表演的音樂餐廳和台北一家music
pub 有合作關係,兩家店的老闆似乎有意讓兩邊的樂團作一些交流,所以順
利的話,也許會讓ZET 上台北表演幾場。
「他們一直想著要來台北表演,可是畢竟不是什麼有名的樂團,人家不會輕
易答應讓他們演出。如果這次談得成,什麼交通或住宿費用都有人負擔,對
Abel他們這樣的樂團來說很有利。」
我腦子裡浮現阿卡彈貝斯的模樣,如果他們來台北表演……
「阿漢,我去你那裡住會不會太打擾了?」
曦文突然冒出這麼一句。我朝他搖頭。
「怎麼會,反正我一個人住,房間一直都空著。大威也到我那兒住過幾次,
晚上能有個人聊聊,我很歡迎啊!」
我看著他,從他眼神裡似乎藏著一種若有所思的神氣。曦文似乎總給我這種
感覺,像是許多事總語帶保留,你看不透他真正的想法,因為他表現出來的
樣子,總是最穩重而安定的,那樣的姿態。
那讓人覺得,自己和他隔著一道透明的牆,保有某種距離;感覺就像是網路
的兩端,明明說著話,傳送一個個表情符號,卻看不透對方真正的想法。
我明顯地察覺到心裡這種想法,而感到些許不安。
「你們兩個這麼客氣,反而讓我覺得不好意思了,因為是我提議讓小文去住
學長家的啊!」
大威拱拱手作出抱歉的樣子,我們都笑了,我也淡忘了剛才心裡的想法。
因為隔天還要上班,而曦文也得一早去參加教師研習,而且反正明天會一起
去聽表演,有的是聊天的時間。離開餐廳,大威自己走到捷運站搭車,我和
曦文一前一後地走回停車場。入秋的夜晚帶了點涼意,但不會讓人覺得寒冷
,我聽到身後的曦文似乎輕聲地在哼歌,但或許只是夜風的聲音,我無法肯
定。
「對了,能先繞到敦南誠品一下嗎?我想買一本書,明天研習會用到。」
「沒問題。」
我們一路上很少交談,聊到的話題也大多是大威或ZET 。車子裡沈默的空氣
壓得人有些喘不過氣,我總覺得應該多說些什麼緩和一下氣氛,但往往才一
開頭,就不曉得該怎麼接下去。
他下車去買書時,大威打了通電話過來,我像是找到了一個出口,終於可以
好好地開口和一個人聊天。
「那我明天又要打擾你家的沙發囉!」
「那有什麼問題,隨時歡迎。」
大概是和大威聊過的關係,曦文回來後,我好像總算能正常地和他聊起來;
我們提到小雯,提到大威,也講到Abel、阿卡和其他人。他告訴我,阿卡生
日那天喝得很醉,好像難得看他那麼高興。
「你和他們認識很久了?」
「嗯,我是先認識阿卡,後來才知道他們有個樂團,每週定期會有表演,就
當作捧朋友的場,幾乎每次都會去聽。」
「很難想像阿卡會是那種搖滾樂團的樂手呢!」
「是啊,剛認識他的時候,他也沒說過,只是他每個星期都會固定有幾天找
不到人,後來我才知道那是他們團練的時間。他這個人很悶,不過個性還不
錯,可以當很好的朋友。」
「嗯。」
我把車停好,帶曦文走到我住的地方。他跟在我後面,一路上東張西望的,
像是努力要記住附近的地理位置。
「我明天可以載你出門,不會迷路的。」
「哈哈,我不是怕迷路啦,只是想把這裡記得清楚一點。」
我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但他的笑聲似乎阻止我繼續追問下去。
※ ※ ※ ※ ※ ※
「你果然還在玩吉他嘛!」
一進客廳,他就看到我擺在沙發上的電吉他和音箱。
「最近才又拿出來的,大概是看見Abel他們玩樂團的樣子,有點懷念起以前
學生時代做的事。不過也只是打發時間罷了。」
「不是因為大威想學吉他嗎?」
他突然這麼問,我發現自己竟有點不好意思。
「沒有啦,和大威沒關係,更何況,我也只會彈,真的要教人可沒辦法。」
我隨意找了個藉口搪塞過去。總覺得今天曦文講的話透著些許機鋒,往往讓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應。但也許只是我自己的心理作用,畢竟我的確隱藏了一
些事,算是作賊心虛吧!
「來一首吧!」
「現在?」
「對啊,算是招待客人吧!反正樂器就在手邊,這樣我明天還可以跟大威炫
耀一下,來白住還可以聽你的個人表演。」
他朝我笑,把吉他遞給我。
我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接過吉他。拔掉音源線,我試了幾個音,然後坐到
沙發上,翻了翻茶几上的歌譜。
「可能你沒有聽過,是一首蠻老的歌。我也是最近才聽到的,但歌詞還沒有
記熟,所以可能會亂唱喔!」
他點點頭,坐到一旁望著我。
我低頭撥了弦,讓手指適應了一下琴弦,才輕輕地唱起「Photographs and
Memories」。
「But we sure had a good time (但我們確實地擁有過美好時光)
When we started way back when (當我們憶及往日)
Morning walks and bedroom talks (清晨的漫步和臥房裡的談心)
Oh how I loved you then.... (噢!當時的我是多麼愛你)」
歌詞就像一個個畫面在腦子裡閃過,當初我會注意到這張專輯,除了他民謠
風格的吉他非常吸引人,淺顯的歌詞也確實地打進心裡。歌手輕輕吟唱的聲
音具有某種穿透力,會讓人無法自制地掉入他聲線所架構的意象中。
「Morning walks and bedroom talks
Oh how I loved you then.」
最後一句歌詞像在說著我自己的心聲,吉他聲停下時,曦文睜開眼睛,長長
地吐了一口氣,半天沒開口說話。
「說真的,你唱這類的歌真的很有畫面耶,像上次聽你唱『陌生人』,簡直
就覺得你是不是真的經歷過那種感情的大起大落,才會有那麼多的情緒在裡
頭。」
我沒說話,低著頭隨意撥著琴弦。
「是不是你上次提過的,那個兩、三年前交往的對象?」
我朝他笑,把吉他收到一旁。
「這個笑容的意思是,不要再問了,對吧?」
他很聰明,我也無需再多解釋什麼。我不準備對人敞開心胸談我自己的事,
尤其對象是曦文,我不夠瞭解他,也不認為應該讓他瞭解我。
畢竟,瞭解一個人何嘗容易,和他生活了兩年多,我都不敢說自己真的了解
他,我或許知道他的生活習慣,知道他喜歡或討厭的事,卻不見得得清楚他
的想法。我所能憑藉的,是由身邊的事物來拼湊他─他愛的歌,他彈的吉他
,他寄給我的信或明信片─或許那些都不會是完整而真實的他,卻也是我所
能擁有的,他的樣子。
就像那首歌裡所說的:
Somehow it just can't be true (畢竟那都不會是真實的)
That's all i've left of you (但卻是我所擁有的你)
洗過澡,我在房間上網,曦文待在另一個房間準備隔天要用的資料。我登入
交友網站,Will也在線上,我們互相打了招呼。
〔你和小帥哥有沒有進一步的發展啊?〕
〔怎麼可能!〕
〔你要去試試看啊,反正你也不確定他是不是。〕
〔我不想嚇跑他。而且,上次發生了一件事,讓我現在一直很小心。〕
我想起那次在嘉義,小葉幫我按摩的事。我不確定大威看到了什麼,但那樣
的畫面的確會給人一些聯想。
〔發生了什麼事?好像沒聽你提過。〕
〔不太容易解釋,總之被他看見一些事,我發現他似乎不太能接受。〕
〔哦,是嗎……〕
我含糊其辭,不想把事情解釋得太清楚。也許我下意識地想逃避那件事的記
憶─儘管我忘不了大威那時候的表情,那種混雜著冷漠與茫然的神情。雖然
後來他又恢復平常一樣和我相處,但某個疙瘩已經存在我心裡,也讓我更謹
慎自己在他面前的樣子。
只是,即使多年的習慣已經讓我擅於在他人面前偽裝自己,但在大威面前,
卻覺得更辛苦也更難受,也許我對他已經有了不一樣的感覺了吧。
Will應該感覺得出我不想說明,倒也沒有再繼續追問。
〔嘿,你不要灰心喔,我相信小帥哥一定不會在意的:)〕
他的笑臉像是場及時雨,雖然只是一段文字,一個符號,但我可以感覺得到
那一端的他是帶著笑想安慰我。
〔謝謝,我沒事啦!〕
他又丟了一擁抱的圖示給我。我笑了,回了一個反向的擁抱圖示給他。那個
時候,我的確是需要一個擁抱,一個有溫度的,貼著身體的擁抱。我不奢望
Will能給我,另一個房間的曦文也不能,遠在台北市另一端的大威更不可能
,我不知道究竟能期待誰的溫度,另一個陌生人嗎?
我停了一會兒沒說話,時鐘滴答地把時間確實地往前推進,空氣中帶著秋夜
的寂寥,混入時間的聲音顯得空洞許多。
〔對了,上回我跟你提過的,如果我去台北的話,可以住你家,對吧!〕
〔是啊,沒錯。〕
〔那我現在可以去找你嗎?〕
〔現在?〕
〔對啊,我剛好有事來台北,可以過去找你嗎?〕
我嚇了一跳。
〔太突然了吧,我還沒有任何心理準備耶。〕
〔我上次問你的時候,你都說可以了,我以為你準備好啦!〕
〔但是……〕
我想到在另一個房間的曦文,想到自己現在只穿著內衣,想到現在是晚上十
一點多,所有的時機都不恰當,最重要的是,我不知道自己在心情上是不是
真的可以見他了。
〔今天我這裡有朋友在,而且現在那麼晚了,要不要約明天或者是〕
我還想繼續找些理由,敲門的聲音突然響起。
〔你等我一下。〕
很快打了幾個字,我習慣性地把視窗收起來,理了理自己紊亂的情緒,打開
房門。
「我說過我一定會來打擾的啊!」
他站在門口,整張臉埋在陰影之中─但我感覺得到他在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