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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威一臉企盼的神情,讓我鬆懈了下來。 


  「沒什麼不方便啊!」


  腦子裡還在考慮的時候,嘴巴已經先給了回答。

  我們並肩散步走回我住的地方,大威跟在我旁邊,嘴裡還哼著剛才表演中聽
  到的某一首曲子的旋律。走著的同時,我的腦子飛快地轉著,思索客廳裡是
  不是有什麼不該讓他看到的東西。


  我其實並不期待他到我那兒過夜會發生什麼事,我不敢這麼想,也不認為有
  那種可能,畢竟那樣的情節只存在小說裡,在現實生活中,至少是我所生活
  的現實裡,並沒有發生過那樣的事。


  其實我住的地方很簡單,一層樓的小公寓,有個還算寬敞的客廳和使用率幾
  乎等於零的廚房,我不懂下廚,以前他在的時候偶爾會煮咖哩飯,但現在幾
  乎只用來煮泡麵。另外還有兩個房間加上一間配備有浴缸的浴室,對我來說
  已經足以應付簡單的日常生活。


  「學長,聽說你是一個人住,是嗎?」


  「嗯。我自己租了一層公寓,不過坪數不大,二十幾坪吧!」


  「二十幾坪很不錯了。我現在是租一個小套房,每天回家以後來來去去就是
  同一個空間,窄窄小小的什麼東西全都擠在一起,而且同一個樓層裡還有其
  他不認識的人,住起來蠻不舒服的。」


  我聽著大威的形容,想起以前和他交往的日子,他本來是住宿舍,和兩個男
  生擠在一個只有幾坪大的房間裡。我要他搬過來和我一塊兒住,不必住在同
  一個房間,我的另一個房間可以完全給他使用。


  「但是我比較想和你住同一個房間啊,兩個人擠在一起,才有戀人的感覺嘛
  !」


  於是我們在小小的房間裡度過了兩年的時間。他出國搬走之後,原本略嫌狹
  小的房間一下子變得空曠起來,原本騰出來給他的位子全空了出來─書架上
  沒了他的原文書,衣櫥裡讓出了一半的衣架孤零零地懸在橫桿上,而床上那
  個他固定睡的位置也被留了下來;夜裡顯得冷清的,除了身旁空著的位子,
  還有棉被裡那個被遺下的自己。


  一個人住在這樣的大房子裡,寂寞的滋味更加難受。
 
  但我也不會想搬到其他地方,說是習慣,也許我還在期待著什麼吧!我不十
  分肯定那種感覺,卻也不想作什麼改變。


  「有一點距離喔!」


  我試著找些話聊,怕沈默的氣氛會顯得尷尬。


  「沒關係啊,散個步正好醒醒酒。」


  「你還在醉嗎?」


  「沒有啦,可是因為那裡的空氣加上煙味,搞得我現在頭有點昏昏的。我也
  沒有喝多少啊,這點酒還不至於會醉啦!」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對了,你剛才講到一半沒說完的,你說你畢業旅行那次你喝醉以後,到底
  發生了什麼事?」


  大威臉上一紅,訕訕地笑了。


  「你怎麼還記得這個啊,我剛才是說溜嘴了啦!」


  「這麼一說我更好奇了。」


  他還是遲疑著,好像是很難開口的事。我不想讓他為難,正想講些話圓場,
  他倒是自己開口了。


  「那我告訴你,你不可以跟別人講,就連小文他們也不能說喔!」


  我舉起右手,作了個廣告上招牌的「我敢發誓」的動作。


  「就是啊……唉喲,就是我那些大學同學啊,他們真的很變態,看我醉得不
  省人事,就把我捆在棉被裡,而且,而且……」


  他難為情地搔搔後腦。


  「而且把我衣服都脫光光了啦!」


  說到後面,他的聲音幾乎細不可聞。我先是一愣,等到理解了他說的內容,
  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


  「真的很丟臉耶,衣服被脫光了還被捆在棉被裡,你知道我醒過來的時候多
  糗嗎?幸好我在其他人還沒起床的時候就先醒了,不然以後在學校真的不知
  道怎麼做人了。」


  好像說出口之後,他變得比較放得開了,開始連珠炮似地數落起他的那群同
  學。


  「為了從棉被裡掙脫,而且還要小心不能吵醒其他人,你知道那有多辛苦嗎
  ?」


  我意示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只是他長得比我高,那樣的動作有些滑稽。


  「難為你了,哈哈哈…哈……」
 
  說著這些話的同時,我竟情不自禁地想像著他那時候的動作,還有…還有他
  光著身體的樣子,感覺自己臉頰有些發燙。他沒有發現我的異樣,仍一般惱
  兒地抱怨那次的經驗。


  「那你現在還敢喝酒啊!」


  大威轉過頭看著我,認真地說:


  「學長,我對你的人格有信心喔!」
 
  我笑了,只不過那卻是個自嘲的笑。


  ※  ※  ※  ※  ※  ※


  踏進客廳,他好奇地在各處走走看看。


  「學長,你這裡還蠻整齊的嘛,不像是單身男子的公寓耶!」


  「非得搞得亂七八糟才像啊!」


  他抱著膝蓋像個小孩子一樣坐到沙發上,舒服地埋進沙發形成的凹陷裡。


  「沙發很舒服耶,我喜歡這種軟綿綿的沙發!我的意思是說,至少也要在沙
  發上隨便丟幾件衣服,然後報紙、雜誌隨手扔在桌上,餐桌或水槽要留著昨
  天沒洗的碗盤才對啊!」


  「我突然覺得我不會想參觀你的房間了。」


  大威咯咯地笑了起來。他笑得很開心,不像只是因為我的一句玩笑話。


  「不過我本來就覺得你應該會是一個很自律的人啦,剛才只是開玩笑,我其
  實也沒有很吃驚。」


  他認真地這麼說,我倒有點愣住了。在這個房子裡,我曾帶過不同的男人回
  家,讓他們在我的床上過夜;或許是為了填補那個留下的空位,也或許只是
  為了獲得足以取暖的體溫,我們裸身擁著對方,低喃喘息,嚙咬撫摸,在彼
  此身上發洩各自的慾望。


  只是,當早晨醒來,彼此揮手道別之後,我又會強迫性地把那些被弄亂、失
  序的地方歸位,就好像只要我這麼做的話,自己又能若無其事地回到正常的
  生活,坦然面對外面的世界。


  這樣的自律,只能算是某種病態吧!


  「是嗎?那我應該慶幸我昨天有整理過,不至於破壞你對我的想像囉。」


  他走到我房間的門前停了下來,門上我釘著一張明信片,那是他出國之後寄
  給我的。


  「這是?」


  我慌了起來,雖然朝著外頭的那一面是單純的風景照片,但背面的內容……


  「一個朋友寄來的,他出國留學了。」


  我走上前,把它拆了下來,收到一旁書架的抽屜裡。大威應該意識到我的舉
  動有些不自然,所以也沒有再追問什麼,很快地轉了個話題。


  「那今天晚上我睡那?」


  「你可以選客廳裡那張軟綿綿的、躺起來很舒服的沙發,或是那個房間裡的
  床。」


  我想故作輕鬆地說些玩笑話,但似乎沒有成功。某種被窺伺而無所遁形的緊
  張情緒讓我的語氣有些慌亂。我走到另一個房間,拿掉蓋在雙人床上用來防
  灰塵的布,把櫃子裡的枕頭和被子擺到床上,順手開了冷氣。


  書桌上有些他沒有帶走的東西,檯燈和筆筒像在等待什麼似的,以一種被遺
  忘了的姿態安靜駐立著,像是停止在時間的某一刻似的,還好桌角的鬧鐘仍
  記得發出滴答的聲響,像是提醒著什麼似的一點一點地推著時間前進。


  「這房間以前有人住嗎?」


  「嗯。我一個朋友住了一陣子,我家裡的人上台北也偶爾會在這兒過夜,不
  過床單我都洗過,你放心。」


  我朝他笑,以不著痕跡的方式交代了這個房間的過去。


  「我就說學長你是個很自律的人嘛!」


  他笑開了,看著他的笑容,我剛才一直緊繃著的心情才緩和下來。我到房間
  裡拿了衣服、褲子和盥洗用具給他。


  「內褲是新的,T恤和褲子穿我的應該OK吧?」


  他點點頭,刻意彎腰接過東西,作了個日本式的九十度鞠躬。


  「不好意思,打擾了。」


  「那裡那裡,招待不週。」


  我也學起他的動作跟著他鬧。看著他開心時,自己好像也會跟著開心起來,
  我才突然意識到大威在我心裡佔有的份量─那在日常生活裡好像十分平常而
  且細微,但一直累積下來後,卻真實地存在著某種重量。


  「那我先洗澡囉!」


  他沒有轉過身,毫不避諱地就在我面前脫下長褲和襯衫、內衣,穿著一件內
  褲,抱起那一包換洗衣服就走到房間外頭的浴室;擦身而過時,我嗅到他身
  上淡淡的汗臭味和他髮上的濃重的煙味,那味道留在鼻腔裡竟無法散去。殘
  留在腦子裡的,是剛才他裸著上身的模樣,和映在日光燈下的那具身體所散
  出來的某種光亮。


  「我幫你把衣服和褲子先吊著,散散剛才的煙味。」


  我提高了點音量,想藉此掩過聲音裡的不自然。


  「謝謝。」


  混著水聲,大威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隔著一道浴室門,我總算鬆了一口氣;
  他的襯衫上頭留著那間pub 裡濃濃的煙味,卻也混著他獨有的味道。我把衣
  服掛起來通風,坐到客廳的沙發上,打開電視盯著螢幕。浴室的水聲漫過電
  視機的音量,清楚地傳進耳朵裡。


  嘩啦嘩啦,嘩啦嘩啦。


  我不知道上演的是什麼節目,我的腦子裡亂哄哄的,無法聚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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