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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門聲響起,我開了門讓他進來。

他跟著我走到床邊,很熟練地自身後抱住我,動作就和以前一樣。心

裡一陣激動,卻沒失了理智。



「你編了什麼藉口過來的?」



「就說是和學弟敘敘舊,難得在這兒見到,有很多話想聊。」



他回答著,卻沒停下手邊的動作。



「這可不算藉口喔,我可是實話實說。」



他補充了一句,而我在心裡苦笑著。沒想到會在這兒見到面,也沒想

到學長已經結了婚,有了小孩;更沒想到,自己可以那麼大方地向他

打招呼,稱讚他老婆漂亮,小孩可愛。這樣的寒暄客套話想都沒想就

那麼自然地說出口,連自己都覺得吃驚。



我回身搭上他的唇,把他的老婆小孩拋到了腦後。



※ ※ ※





一個人沿著林間的步道往瀑布的方向前進,陣陣寒意一直由衣領的縫

隙竄進來。



我看見走在前面的一家人,母親牽著小孩子一步一步地往上走,男人

則提著兒童滑板車跟在後面,一邊幫著小孩爬上落差較高的台階。我

拿著相機,想拍下這個畫面。倒不是因為羨慕起這樣全家福的感覺,

而是男人的背影讓我想起一個人。



大概是太久沒有運動了,才這一點路就讓我汗流浹背。我抹抹額上的

汗,沿路休息了幾次,林間的風繞過群樹襲上雙頰,微寒的涼意讓人

精神一振。



抵達瀑布時,平台上已經坐了不少人。我看見那一家三口站在前面,

小孩正玩著滑板車,男人則背對著我在幫那小孩拍照。瀑布的水筆直

地流瀉而下,在轉折處被突出的山石擊碎成點點水花飛濺,在微陰的

山色間氤氳著。



我看得出了神。



「不好意思,請問你可以幫我們拍照嗎?」



三個像是高中生的女孩子蹦蹦跳跳地站到圍欄前,對著鏡頭擺出我無

法理解的手勢,透過液晶螢幕,我看見那一家人刻意避開鏡頭退到一

邊。



男人的臉望向我,那表情先是一陣錯愕,隨即笑了開來。



「學弟!」



「啊!學…學長!」



我按下快門的手顫了一下,螢幕上女孩子的臉全失了焦,糊成一片。



「抱歉,再拍一張,這張焦距沒對好。」



只是我眼角餘光再也無法自學長身上移開。



「好久不見了,應該有,嗯,六年了,是不是?」



我點點頭,同時朝他身後的母子微笑示意。



「我老婆小孩。這就是我常向妳提的,我大學時那個小學弟,很會唱

歌那個。喂,過來過來,叫叔叔。」



他抱起躲在母親身後怯生生的小男孩。男孩好不容易把臉轉向我,大

大的眼睛像是直直望向你靈魂深處似地盯著人,嘴巴動了半天卻沒出

半點聲音。



「不好意思,我這孩子就是怕生。」



和男孩的眼對看了幾秒鐘。明明只是個孩子,我卻有種會被他看透的

警覺。我收回目光,從背包裡掏出兩顆巧克力遞到他眼前。他先是遲

疑著沒動手,倒是學長笑著把那塞到他手裡。



「你還是會隨身帶著巧克力啊!嘿,有沒有向叔叔說謝謝啊?」



小男孩的嘴唇掀了掀像是在說話,可以依稀聽到那兩個字。



我朝他微笑,但笑得並不自然。把眼神投向學長的老婆,她正專心地

看著我,那眼裡有種我無法理解的情緒。工作三年多了,某種本能讓

我可以很容易地了解其他人眼神裡所透露的訊息─滿意或者略有微詞

,接受或者全盤推翻。



以及,上勾或者對你沒興趣。



但我看不透她在想什麼,對女人我一向沒辦法真的理解。



「我幫你們拍張全家福吧,就用瀑布當背景。」



我拿起揹著的單眼相機,要他們站到圍欄前。肩上的腳架不知道為什

麼顯得有點沈重,我放到地上,注視在觀景窗上的學長一家人。他右

手抱著小孩,微笑地望著我。他的老婆笑得很拘謹,一隻手理了理被

風吹動的頭髮,另一隻手握著學長垂放著的左手。



颳過來的風似乎帶了點瀑布的水氣,感覺眼睛有點模糊。



※ ※ ※





「你現在過得怎麼樣?在那工作?怎麼會一個人到杉林溪來?還是和

朋友一塊兒來玩?」



拋下老婆小孩,學長一下子問我了好多問題。



「我在台北上班,電腦公司,和以前學的完全沒關係了。因為過年前

得把假用掉,就請了假來山上住幾天。倒是學長你,結了婚也沒有通

知我。」



我刻意避開某些問題,以一種輕鬆的口氣回答著。



他尷尬地笑著。



「嗯,你也知道我……那個,沒辦法,家裡逼急了,只能……」



他吞吞吐吐了半天,眼睛不時瞟向老婆小孩的方向。認真看著學長的

臉,才發現他髮際線往後退了一些,上頭摻了幾根白髮,笑起來的時

候眼角多了些細紋,除此之外,他還是我記憶中的學長。



「你還沒回答我,你現在過得怎麼樣?」



那語氣裡透著關心,我曉得他想問什麼。



「還好,反正家裡沒怎麼催我,一個人待在台北倒也普普通通。」



「所以,你一直沒有交,呃,那個……」



學長理解了似地沒再問下去,右手很快地用力地握了握我拿著相機的

手,暗示性地在我手心輕輕一捏,隨即搭著我肩膀站了起來。



「差不多了,該回飯店去了。晚上和我們一塊兒吃飯吧!」



「這樣,太打擾了吧,我還是……」



我跟著站起身,不自覺地望向他老婆坐著的地方。



「打擾什麼,我們都那麼熟了。」



他左眼朝我眨了眨,投來一個曖昧的笑,隨即不動聲色地走過去拿起

地上的滑板車。四周的人已經少了很多,瀑布的聲音像是找到機會似

地填了進來,轟隆隆地在耳畔響著。



小男孩奔到他腳邊,看著我時終於露出了笑容。



※ ※ ※





我刻意落後了他們一段距離,假借拍照的理由在步道上走走停停,逗

留了好一陣子,一直到他們走得遠了才又前進。只是看著學長的背影

在繁密的林間慢慢隱沒時,總會下意識地急著跟過去,某種心情上的

失落感會迫著腳步追上,矛盾至極。



經過枕木步道的轉彎處時,我赫然發現他就等在那兒時,交雜著驚訝

與竊喜的心情頓時溢滿胸口。他一手提著滑板車,佇立在路旁靜靜候

著;看到我出現時,他眼神中一閃而逝的溫情揉入他淺淺的笑容中,

立刻攫住了我所有的心思。



「你怎麼還在這兒,大嫂呢?」



「我要他們先走。小孩子走得慢,我們待會兒再追上去就好了。」



他看著我,身體慢慢地移近。我感覺自己呼吸紊亂,緊緊抓著相機背

帶的手黏膩地冒著汗。林間奔竄的風沒有停過,像在推著一切往前,

往前……



「學,學長……」



他在我唇上輕碰了一下,像是個禮貌性的招呼般停留了幾秒後隨即退

開。那個碰觸如身旁的風一般只是輕輕掠過,卻帶點回憶的溫度;感

覺心裡頭有什麼情緒在騷動著,因著那溫度而緩緩甦醒。



他退了一步,笑著直視我的表情,像在等著我作出反應。



我放下背上的腳架,整個人像是被那陣風給帶著似地往他靠近,耳邊

可以聽到細細的水聲,夾在斷斷續續的風聲裡頭聽來格外清晰。他沒

等我靠上去,身體又往前貼了過來,舌頭很快地探進我嘴裡;貼著我

的臉頰發出令人熟悉的氣味,混著熱氣在頰上竄燒。



腦中憶起以前在學校時和學長的每一次接吻與擁抱,身體也像是在回

應那段記憶而發熱。學長表達感情的方式一向很直接,喜歡一個同性

對他來說好像沒什麼不同也沒什麼不對。騎車的時候,他要我直接抱

著他的腰;睡覺的時候,他會拉我進他懷裡,溫柔地抱著我;他也會

在夜晚的校園裡旁若無人地吻我,就像身旁不存在著同性戀的陰影。



只是他最後仍離開了我。



我感覺一點冰涼觸感自手背傳了過來,理智倏地清醒。才發現是學長

的滑板車,他一直抓在手上沒放。



※ ※ ※





和學長一家人公式化地飯時,我一直無法釋懷剛才在林子裡頭發生的

事,關於他的吻,他的擁抱。



但他表現得很自然,對我,對他的老婆還有小孩,恰如其份地扮演著

著他身為學長、丈夫和父親的角色;偶爾對我露出一點狡儈的神色,

但那就好像只是我的錯覺似的,在他的笑裡沒有混入一點雜質。



我有些失望,還夾著一點憤怒。



※ ※ ※





我知道他晚上會過來我這兒,也知道我們會做什麼事。



對於現在的他和現在的我,這樣的重逢充其量只是一次短暫的出軌,

之於他的婚姻與我的理智的出軌,除去對於彼此肉體上的渴望和眷戀

,我不知道還剩下些什麼─也許我就是想證明和學長之間總還有些舊

日戀情的餘溫吧!



只是,這點溫度究竟能讓我暖和多少,或讓他燃起什麼?那會為床上

交纏著的我們除去多少罪惡感呢?我真的不知道。



壓在我身上時,學長髮上額上身上滲出汗,藉著一次次的甩動那水珠

飛散著。房裡的空調聲音不大,他的喘息聲像是室內唯一的聲響。伴

著那喘息聲,他所呼出的熱氣一陣一陣掠過臉頰,帶著溫熱的水氣,

一如下午瀑布那兒送來的風,讓人眼睛一溼。



「你在哭!很痛嗎?」



我搖搖頭,卻發現自己真的有種想哭的衝動;心底像有塊地方突然陷

落了,留下個缺口空洞洞地叫人難受。他的汗滴了下來,像瞬間帶走

體溫似地在身上滲進點寒意;我像是聞到了一點風的味道,冰冰涼涼

的。



像來自瀑布的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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