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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坐在客廳裡，落地窗照進來的陽光一點一點地在茶几上爬行，但

屋裡卻滲不進一點暖意。我們在等阿傑，卻又像不是在等他，倒像是

等待某個結局似的，空氣中帶著末日的氣味。



我盯著手錶，秒針遲頓地前進，不斷掃過微黃的錶面。小姑的聲音盪

在室裡，而爸爸的聲音只挑些空隙插進去，倒似不合拍的音樂般，他

們說了什麼，我也聽不清楚，或許沒人知道他們在說什麼吧，就連他

們自己也是，只不過在確定著自己正在說著而已。



鑰匙孔傳來轉動的聲音，啟動某個古老發條似的。我們不約而同地把

頭轉向門邊。



是阿傑，和他。



「好啊，連人都帶回來了，哼。」



阿傑並沒有理會他太太說了什麼，逕自帶了他坐了下來。



那個男孩看了我一眼，意會似地又別過頭。我想阿傑跟他說過我的事

。他不安地把眼光落在客廳裡的其他人身上，不過，當他又轉頭注視

阿傑時，我從那兒看到了某種堅定的神氣。



「阿傑，你……」



爸清咳一聲，試圖說，卻隨即被阿傑打斷。



「舅，媽，你們先聽我說。其實一開始會結婚，本來就不是我的意思

。我只是照著你們替我安排的路去走。」



他停了一下，見我們沒打算開口，又繼續說。



「大概從那天結婚典禮開始，我就做錯了。」



「你從和那個人在一起開始就是錯誤。」



她打斷了阿傑的話，聲音裡沒有一絲溫情。



「對妳，我的確無話可說，是我對不起妳。」



阿傑的聲音聽來異常冷靜，我卻不由地害怕起這樣的冷靜。



「可是，從去年結婚到現在，妳鬧了多少次了，難道我連交朋友的權

利都沒有了，我只是和他見個面而已。」



「誰知道你們是不是只有單純的見面。」



「我自認這一年多來我沒有做出什麼對不起妳的事，就算是妳，妳也

會和以前交往過的人再見面吧，假如你們還是朋友的話……」



「傑，你有沒有想過，你是和一個男人…我……」



「我喜歡男人，那又如何？」



「好了，你們兩個都不要說了。」



爸粗聲地打斷這樣的激辯。也許是談的話題已經觸及到個人情感，那

種隱晦而不可示人的部份，爸不得不阻止。



「今天當著大家的面，阿傑你說清楚，說你以後不會再和…和這個男

的見面，我們大家就不要再提這件事。阿傑，我就當你是我的孩子一

樣，我不能看著你走錯路。我想只要你做了這樣的保證，我們其他人

不會再說什麼……」



「我要離婚。」



阿傑的老婆冒出這一句。



「正好，我也想離婚。」



「你們在說什麼，你們自己知不知道？」



「爸……」



爸的聲音不自覺地提高許多，我試圖讓他平靜下來。他朝我擺了擺手

，又說了下去。



「你們要離婚，你們以為結婚是兒戲嗎？說離就離。」



「從頭到尾，這不就是一場鬧劇。阿傑根本不喜歡女人，舅舅，你也

看到了，他喜歡的是坐在那裡的，一個男的啊！我在他眼裡什麼都不

是，這樣的婚姻，有還不如沒有。」



她一口氣說完這些話，爸爸像是怔住了，一時間沒再說什麼。



「那妳呢，妳愛不愛阿傑？」



我問她。



她看著我，臉上的表情彷彿有了片刻的瓦解，但隨即又冰封似地武裝

起來。



「現在說這些都沒用了。總之，分開對我們來說是最好的，我想阿傑

也是這麼想的。」



「你這樣一離婚，其他人會怎麼想，我們怎麼告訴別人，你們是因為

，因為這個原因…這個男的……」



「舅舅，你不覺得你這麼說很不公平嗎？」



面對著比她大上幾十歲的爸，她沒有絲毫退縮。我像是在預見著自己

的未來似的看著這場戲。我想，當阿傑踏入了同志的感情世界，愛上

了另一個男人時，就不該期待自己還能全身而退地回到異性戀的世界

，還能以一個異性戀男人的姿態進入婚姻。



一旦出了界，就沒有退路。



※ ※ ※



我把爸帶回我住的地方。他似乎有點累，在車上就已經閉起眼睛，但

我知道他沒有睡著，他只是累了。



「阿笙，你覺得我做錯了嗎？」



「什麼？」



「我勸他們不要離婚，這樣錯了嗎？」



爸的聲音聽來特別蒼老，也特別無助。即使媽過世那年，爸也總是以

一種堅強的神態活在我和妹的眼前，但現在，那樣的蒼老卻一再侵蝕

著我記憶中的父親形象。



「讓他們自己去解決吧，爸。別想這麼多了。」



「阿笙，你和阿傑就像兄弟一樣，你也不勸勸他。你說說看，阿傑真

的喜歡那個，那個男的嗎？」



「嗯，好像是。」



「可是一個男的怎麼會去喜歡另一個男的，這太……」



爸語塞了，也許他是說不出口吧，不知道找什麼形容詞來表達。



「我不知道，也許感情這種事，本來就很難說清楚。」



「那，那不是變態嗎？」



我呆了片刻，因為爸的這一句話。這當然不是變態，愛上另一個人絕

對不是變態，可是我該怎麼跟爸爸說明呢？



爸應該也沒期待得到我的回答，我默默地開著車，但那路似乎變得更

遙遠，更不確定，不知道哪個方向才是我可以走的；或者我根本應該

停住不前進，或者……



或者應該與愛情劃清界線，不輕易出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