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try

  

行人倒數計時的顯示器上，小綠人的行走號幟慢慢加快了速度，我跟

著快步越過馬路；一股屬於炎夏才有的淡淡氣味像風一樣掠過，在背

上留下汗溼一片，裹在西裝外套裡透著些許不舒服。



比約定的時間晚了快一個小時，我才趕到這家咖啡廳。



「糟糕，第一次跟人家見面就遲到，不知道他人還在不在？」



我一邊嘀咕著，一邊推開咖啡廳的厚重木門。空氣像一下子被抽換過

似的，剛才還濃重的汽車廢氣的味道一下子淡了許多，取而代之的是

一股深沈的咖啡香氣。我不喜歡喝咖啡，卻喜歡聞這樣的味道，彷彿

有種深度似的，會讓心底自然沈靜。



門在身後無聲地掩上，我探索著店裡頭的客人。人聲、車聲被遺留在

外頭，這裡除了慵懶的爵士輕聲環繞著，唯一發出聲音的，也只有錯

落著的杯盤碰撞聲。



彷彿被特意畫了界線似的，門裡門外是兩個世界。我怕打破這樣的安

靜氣氛，特意地放輕了腳步，但卻不知道自己應該坐到哪兒去，才走

幾步，就那麼杵在入口附近的吧台不知所措。站在吧台後頭紮了馬尾

的女孩對我點頭笑著，我尷尬地回了個笑。



嗶哩哩，嗶哩哩……



才想開口，手機卻在那時響了起來。在這樣一個空間裡，手機的音樂

聲像是突然插入的電子樂器，一種不協調的並置。



「對…對不起。」



我向著幾桌客人投射過來的眼光，象徵性地道了個歉，走到門邊打開

手機。



「對，我是。那份文件我不是擺你桌上了，小茜應該知道，你問她去

。對啦，我現在有重要的事，不講了，嗯，對啦，對…」



我不自覺地提高了音量，然後才意會過來我是在一家咖啡廳裡，而剛

才已經有幾個客人的眼光露出不滿了。轉過頭，我掩著話機；大門的

玻璃窗外有幾個高中生一樣的人好奇地往裡頭張望，星期六的午后總

是充斥著他們的身影。



「對，就是那個。沒事了吧，我要掛電話了，掰。」



不等小陳回答，我匆匆按下手機，同時把它設定在震動狀態。放進口

袋時，我想了一下，決定把手機關掉。



轉過頭時，迎面而來的那雙眼睛直盯著我看。



「你…你是Henry ，對吧，Henry ？」



那個人站了起來，他身前的桌子晃了幾下，擱在桌上的咖啡晃了晃，

但沒有咖啡濺出來。



我打量著他，努力地想從自己腦中找出一點蛛絲馬跡；這個人是誰，

他怎麼會知道我的英文名字？



或者，我的網上代號？



「你是……」



「不記得我啦？虧我們以前還是大學同學呢，這麼健忘。」



他招呼我坐到他旁邊的位子，但我卻不記得自己大學同學裡有這麼一

號人物。不過也難怪，我大學時以獨來獨往出了名，唯一露過臉的一

次，是剛進去時的迎新晚會，還是直系學姊硬拉著我出席的。



我一向怕出現在那樣的場合，說是怕，其實我只是無法適應在那個場

合裡的自己，那個得戴著一副面具的自己。



「對不起，我真的…」



我朝他作出一個帶著歉意的微笑。他先是有些失望，但立刻又振作起

精神。



「我還記得你叫Henry 呢！沒想到同學四年，你連我是誰都忘了；這

也難怪，你連同學會都沒去過半次；你以前就不喜歡參加系上的活動

的，對吧！」



他滔滔不絕地說，我也放棄了去想「他是誰」這個念頭，轉而打量著

這個男人。一身輕鬆裝扮的他，倒和這家咖啡廳有幾分契合，紅色的

Ｔ恤大方地穿在他身上，看得出他身材不錯……



「我怎麼光往這裡想？」



我在心裡頭暗自咒罵了自己一聲。



在圈子裡打轉了好幾年，卻也一個人過了好幾年。也許是個性使然，

我從來沒想過要找個男朋友，想著自己還年輕，想著一個人過日子總

也輕鬆自在，不必老記掛著誰。可是不自覺地總會注意周圍的男人，

看他們的長相，聽他們的談吐，或者暗自注意他們的身體。這究竟是

不是一種心理上不滿足的渲洩，我也放任自己不去想。



「你等人嗎？」



他隨口問了一聲。



「喔，不是，我只是…剛下班來喝杯咖啡。你呢？」



其實不是刻意說謊，但那個藉口卻是反射性地蹦了出來，像是演練了

無數次的戲碼一般。



「是嗎？剛才看到你站在門口張望，還以為你在找人。」



他眼中閃過一絲異樣，但我不知道那意味著什麼；懷疑，瞭解，或是其

他的情緒？



「只是，只是想找個好一點的位子罷了。」



我信口撒了謊，故意別過頭看了看四周的座位，不想直接面對著他的目

光。



「那，一塊兒坐好了。」



「這樣好嗎？你在等人吧？」



他笑了。



「沒關係，反正，大概是不會來了，我等好久了。」



他臉上難掩失望的神色，隨即自我解嘲地苦笑一聲。



「女朋友啊？」



他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只淡淡地笑了一聲，像是從鼻子發出來的聲

音似的。他轉了轉桌上的馬克杯，讓杯子的把手背對著他，才雙手捧

起杯子，小心地吸了一口咖啡。我看見杯緣上淡淡地留下一點點泡沫

，掙扎似的往下掉。



「唉，涼了，好難喝。」



他揚了揚手，吧台後的女孩立刻走了過來。



「麻煩給我一杯一樣的，嗯，還有，還要一杯，呃…你要？」



「熱巧克力，謝謝。」



有著甜甜笑容的女孩點了點頭，無聲地退回吧台，咖啡機的聲音緩緩

地升起，混入店裡頭的音樂聲中，細細碎碎地像是從心底冒出來似。



「不喜歡喝咖啡？」



我點點頭，採取不直接回答的策略。無所謂喜歡不喜歡，只是不想很

快地否定這個說法；講出口總讓我覺得有不安全感，因為說過的話總

讓人特別容易記得。



只是，在那之後，我才知道，原來一個動作，一個手勢，會更加讓人

記憶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