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那年夏天的尾巴,我背著行李,提著兩大箱衣服和日用品,隻身上台北讀
書。
「不用爸爸送你上去嗎?」
「對啊,有你爸帶著,我也比較放心。」
坐在房間裡,我試圖把那些看起來比行李箱大上兩倍的衣服塞進去。
「不用啦,我又不是小孩子了,那些事我自己一個人處理得來啦!」
「可是,台北不比我們鄉下地方,何況你對那裡又不熟……」
「不然這樣,你再等個幾天,你爸休假再一塊兒上去。」
媽一臉擔憂地坐在我旁邊,隨手翻著我攤放在床上的雜物。
「放心啦,我是男孩子耶,還讓爸媽陪著上去,會被笑的啦!」
「可是……」
媽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但我硬把她推了出去。
「行啦,行啦!我一個人沒問題,你們忙你們的事,我自己來就好了。爸
,你就信任你兒子一次吧!」
家裡就我一個小孩,所以從小時候開始,他們就特別在意我的一舉一動。
高中讓我一個人搬到市區住,已經是對我天大的恩賜了;這會兒我要一個
人跑到台北念書,簡直就像要了他們的命。
對我來說,我選擇台北當成下一個起點;我希望到一個沒有人熟悉我,我
不必背負著太多過去的地方,重新「做自己」。
我知道他們對我沒有和他們商量,就一個人決定了學校的事情很不諒解。
我曾經也以為,自己會選個離家近一點的地方,在那兒讀書。
也,離他近一點的地方。
想到這,我不禁晃晃腦袋,試著把那些想法給甩出去。
「說好不再想了,真是的。」
我用力地把最後一疊衣服塞進行李箱,狠狠地拉上拉鏈。
八月的台北,還留著夏末的餘威,那中間完全感受不到一絲絲秋涼的愜意
;額頭上的汗水像印證那一切似的不斷冒出來。
「呼,熱死人了。」
我放下手邊的行李,用袖子抹了抹額上的汗。
燥熱的宿舍走廊陰陰暗暗的,只在盡頭留出一點光;那像隔絕了外面的世
界一般,靜悄悄地歇息著,你只能微微聞到一點點灰塵浮動的氣味,但那
偏又被這樣的安靜給吞噬般。
凝,滯,不,動。
好像一發出聲音,就會打擾這裡安靜的空氣似的。我刻意放緩了自己的動
作,在門上輕輕敲著。
叩,叩。
敲門聲倏地被吸進真空似的,流著汗的手不禁縮了回來。
沒有人。
不死心,我又敲了一次。
叩,叩。
我感覺敲門聲在廊道間響起無數回音,但那又很快歸於沈寂。
看了看錶,三點半了。我盤算著,學校裡的新生體檢到下午五點,可是現
在寢室沒人,行李又不能堆在房門口。
我把帶著隨身重要物品的包包揹上,不安地看看地上兩個大行李箱,心裡
卻沒有半點主意。
「這時候,如果他也在,他一定可以幫我想辦法的。」
為什麼又想起他?
不行,不行,何志豪,你現在是一個人,沒有人可以幫你,拜託你獨立一
點好不好!
我敲著自己的腦袋,想出了一個自以為很聰明的方法。
2.
拿著入學文件上附的學校地圖,我從宿舍一路走到健康中心。背著不算輕
的背包,加上剛才拖著兩大箱行李到宿舍,我早就累得不想動了。
「天啊,我是不是迷路了?」
站在路中央,左邊是一棟紅磚色的建築,右邊也是一棟紅磚色的建築,不
遠處還是一棟紅磚色的建築,突然起了一個怪異的念頭;
為什麼這些學校,不能一棟建築一種顏色,那樣找起來不是容易多了?
大概是我站在那兒發呆的樣子太醒目,惹來了不少人的側目;但就是沒有
人肯停下來幫忙。果然,台北人比較冷漠。
「同學,同學……」
正當我胡思亂想的時候,那聲音打斷了我。
「啊,嗯……」
「同學,你需要幫忙嗎?」
我想我的臉上一定寫滿了「我需要」三個字吧!好吧,也許還有「我是路
痴」或者「我迷路了」這幾個字。總之,我對他露出懇求的眼光,很快地
點了點頭。
「請問,那個,健康中心怎麼走?」
我掏出地圖,指了指圖上那個被我塗了螢光色的建築。
「喔,你是新生吧!我帶你去好了,上來。」
他轉過車身,帥氣地把後座上的包包背上肩,對我露出一個陽光般的微笑
。
真的,那個笑容比那一個下午看到的陽光還眩目,還燦爛!我趁著自己口
水還沒有滴下來之前,匆忙地冒出一句:
「那……那怎麼好意思,學長,你,你沒有事嗎?」
「現在還是暑假吧,會有什麼事!上來吧!」
我坐上後座,雙手用力抓著座墊下頭的鐵架部份。
「還有,我不是學長啦,我也是新生喔!」
在我還沒聽清楚的時候,他已經踩著踏板奔馳起來。從他的背影,我可以
看出他是有點吃力的。
「小心囉!」
隨著他一聲驚呼,腳踏車「蹬」地一聲騰了空;我被那陣巔簸震得鬆了手
,隨即慌亂地往前抓,抱住了他的腰。
「啊,抱歉!」
我立刻鬆了手,抓著剛才的鐵架。
「呵呵,不要緊。不要亂抓到不該抓的就好了!」
他爽朗的笑聲在我耳邊盪著盪著,很清澈的笑,那感染力很強,惹得我也
不好意思地一陣笑。
「你還是抱住我的腰好了,台大的路好怪,老是有一些突然高起來的凸起
物,騎個腳踏車還挺不方便的。」
「咦……」
我正猶豫著該不該把去抱住他的腰。
「對了,」
他回過頭,朝我露出笑容。
「你別趁機吃我豆腐就好啦!」
他沒等我反應過來,逕自拉著我的手放到他腰上。那動作對他而言似乎並
沒有什麼大不了,甚至他看也沒看,馬上又回過頭去。
「快到啦!轉個彎,前面就是健康中心啦,我早上才在那兒體檢過。」
我只是傻傻地,看著眼前寬闊的背影,那真實而巨大地佔據了我的視線。